我摸到那盏青铜灯时，指尖先触到了一层湿冷的黏液，像刚从活物身上剥下来的皮脂。
考古队在骊山北麓的断崖下炸开第三层夯土时，这东西正嵌在墓室穹顶的暗格里。灯座是蟠螭纹，灯柱缠着西条互相噬咬的金龙，最诡异的是灯盘里的灯芯——不是麻线，是一束乌黑的发丝，浸在半盏琥珀色的油脂里，千年不腐。
“像是长信宫灯的变体，但这纹饰……”队长老周推了推眼镜，话音突然卡住。他的手电筒光扫过灯座底部，那里刻着一行秦隶，笔画扭曲如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后面怎么多了个‘葬’字？”
当晚营地就出了怪事。
负责看管文物的小吴疯了。他抱着那盏青铜灯缩在帐篷角落，指甲深深抠进灯盘，嘴里反复念叨：“灯不能灭……灭了他就出来了……”我们掰开他的手时，发现那些乌黑发丝竟缠在他手腕上，像活的藤蔓。
更邪门的是，小吴的瞳孔变成了青灰色，跟灯盘里的油脂一个颜色。
老周连夜翻史料，在一本清代抄本的《骊山异闻录》里找到段记载：始皇崩后，赵高秘不发丧，命工匠铸长信灯百盏，盏内置冤魂发丝，以人鱼膏为烛，谓能“镇地宫怨煞，守千古基业”。但其中一盏被方士篡改，说是能“唤始皇帝魂归”，后来不知所踪。
“这东西邪性，赶紧上交。”老周把青铜灯锁进防爆箱，可第二天开箱时，灯又出现在小吴的枕头边，灯盘里的油脂涨满了，正顺着灯柱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映出的不是帐篷顶，是幽深的地宫穹顶，无数盏青铜灯排成星阵，正中央的高台上，躺着具裹着金缕玉衣的尸体。
小吴在那天夜里消失了。他的帐篷拉链是从里面锁死的，地上只有一摊青灰色的油渍，还有几根散落的黑发——跟灯盘里的一模一样。
我开始失眠，总能听见帐篷外有脚步声，沉重、缓慢，像有人穿着湿透的玄色龙袍在走动。有次我猛地拉开帐篷，只看到营地外的老槐树下站着个黑影，很高，戴着十二旒的冕冠，袍角拖在草地上，沾着湿泥。
“别碰那盏灯。”老周找到我时，眼窝深陷，手里攥着块刚挖出来的竹简，“这不是镇邪的，是钥匙。赵高当年想借灯招魂，让始皇帝‘死而复葬’，重新掌权……”
竹简上的朱砂字己经褪色，但“七月半，灯自燃，开幽宫，迎祖龙”这几句格外清晰。今天正是农历七月十五。
话音未落，营地突然断电。黑暗中，那盏青铜灯自己亮了，青灰色的火焰窜起半尺高，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涂了尸蜡。灯盘里的发丝在火中舒展，露出根根分明的毛囊，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眨动。
脚步声又来了，这次就在帐篷里。我僵硬地转头，看见那个戴冕冠的黑影站在老周身后，枯瘦的手正按在他头顶。老周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成青灰色，最后像张空皮囊般瘫在地上。
青铜灯的火焰突然转向我，灯柱上的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鳞片在火光里一片片竖起。我终于看清灯座底部的“葬”字——不是刻上去的，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传说始皇帝的棺椁里，放着盏长明不灭的人鱼灯。现在我知道，那灯芯不是普通的冤魂发丝。
当青灰色的火焰舔上我的手腕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笑，跟小吴疯癫时一模一样：“陛下，该回宫了……”
最后失去意识前，我看到防爆箱里的竹简上，“迎祖龙”三个字正渗出鲜血，滴在地上，汇成条蜿蜒的血河，朝着骊山深处流去。而那盏青铜灯的火焰里，浮出张模糊的脸，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我。
后来考古队对外宣称，营地遭遇山洪，三人失踪。只有我知道，在七月半的午夜，骊山深处的某个地宫里，新的灯芯己经备好，正等着下一个“有缘人”来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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