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刘振明的妻子，王雪琴。
她显然是刚从别的酒会赶来，身上还带着另一场觥筹交错的余温，与主桌这片刚经历过一场小型核爆的辐射区，格格不入。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和地上翻倒的椅子，眼神里的焦急几乎要满溢出来。
桌上的人，谁也没说话。
林国栋面无表情地品着茶，仿佛这是一出与他无关的默剧。
其余几位高管则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桌上的餐盘。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张昊。
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副悲天悯人、又略带惋惜的神情，看向王雪琴。
“这位女士，您是刘总的家属吧？”
王雪琴连忙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我是他爱人。他、他怎么了？我刚听人说他……”
“您别担心。”张昊摆了摆手，语气沉痛中带着一丝欣慰，“刘总他……悟了。”
“悟了？”王雪琴彻底懵了，这个词汇显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对，悟了。”
张昊重重地点头，目光扫过墙上那副没人看得懂的画。
“就在刚才，安博士的演讲给了他灵魂深处的启迪，他终于看透了艺术的虚妄和人生的真谛，顿悟了。场面一度非常感人，他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说再也不搞那些劳什子的古董字画了，要回归家庭，拥抱真实。我们拦都拦不住。”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王雪琴的表情，从焦急变成了茫然，又从茫然转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杂着荒诞和惊恐的呆滞。
她看向舞台方向，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安然。
安然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她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专业的、令人安心的微笑：“刘太太，您别听他胡说。刘总只是情绪有些激动，可能需要休息一下。我们己经安排他去休息室了。”
“胡说？”
张昊立刻不乐意了，他看向安然，一脸被冤枉的委屈。
“安博士，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刚才明明是你用你那充满力量的语言，一举击溃了刘总脆弱的心理防线，让他得以精神超脱。怎么现在人一走，功劳就不是你的了？这是典型的‘诊断后应激障碍’，你作为主治医生，可不能推卸责任。”
他三言两语，就将“精神导师”的桂冠和“医疗事故”的黑锅，一起扣在了安然头上。
安然脸上的微笑，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对话，而是在跟一团逻辑混乱、却又处处是陷阱的滚刀肉较劲。
王雪琴彻底糊涂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的丈夫不是被送进了休息室，而是被这两个人联手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他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张昊叹了口气，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那不是国栋集团的名片，上面什么头衔都没有，只印着三个字“张昊”，和一个电话号码。设计得像张算命的传单。
“刘太太，”
张昊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看你印堂发黑，就知道你家最近必有大劫。你丈夫这病，不是身体的病，是爱好的病。病根儿，在他那些瓶瓶罐罐、字画文章上。”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这么说吧，我，专业人士，专治各种‘风雅病’。小到帮人戒断手串文玩，凤失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大到处理不良资产，比如……不记名、无抵押、高风险的情感投资。”
“什么情感投资？”王雪琴没听懂。
“就是那种，”
张昊斟酌了一下用词，“买家以为买的是艺术品，其实买的是个故事。卖家以为卖的是故事，其实卖的是个人。最后大家发现，那人还不值这个价。你说这事儿，闹不闹心？”
王雪琴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她显然听懂了。
那种白，不是因为丈夫的失态，而是因为自己心里藏得最深、最不敢触碰的那个秘密，被人用这样一种轻佻、戏谑的方式，当众扯开了遮羞布。
她嘴唇哆嗦着，看着张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首期款二十万，负责查清病灶。后续治疗方案，按疗效付费。无效，不退款。”张昊补充道，语气像个在天桥下兜售祖传秘方的神棍，“名片收好，想通了，随时打我电话。”
站在一旁的林国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本以为张昊是把利刃，现在才发现，这家伙不仅是利刃，还是个懂得自己开刃、自己找活儿、自己收钱的全自动创收型杀手。
王雪琴失魂落魄地捏着那张名片，被周琳客气地“请”去了休息室。
主桌上的闹剧，终于落幕。
安然重新坐下，她没有看张昊，只是端起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轻轻摇晃着。
“张先生，”她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你很擅长把水搅浑，然后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过奖了，”张昊靠在椅子上，腿，“我只是喜欢看那些穿着救生衣的人，在泥潭里扑腾的样子。特别解压。”
“你把这当成一场游戏。”
“不然呢？”张昊反问，“难道真要跟你们一样，把人生的破事儿都包装成灵魂的升华？太累了。撕开，揉碎，扔进垃圾桶，才叫爽。”
安然沉默了。
他不是病人。
他是一种病毒。
一种专门感染、破坏、并嘲笑现有规则的病毒。
就在这时，林国栋用餐巾擦了擦手，站起身。
晚宴因为这场闹剧，己经无法再继续下去。
他走到张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不轻不重。
“干得不错。”
他低声说，那“明天来我办公室，你的‘除妖’经费，该给你结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张昊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舒坦。
他站起身，准备去停车场把他那辆绿色的小电驴取回来。
刚走两步，安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昊。”
她第一次，没有用“张先生”这个称呼。
张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聚光灯己经熄灭，安然坐在昏暗的光线里，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刘振明的妻子，王雪琴，”安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她是我多年的病人。她来找我，就是因为怀疑她丈夫的收藏，有问题。”
张昊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今天来这里，不是巧合。”
“是我叫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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