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梦魇深潭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渐渐浸透了米白色的窗帘。陆?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指尖轻轻搭在苏倾鸾的手腕上，感受着她脉搏里潜藏的躁动 —— 白天平稳得像初春的湖面，一到深夜，就会掀起无形的巨浪。
家庭医生刚查过房，放下的体温计显示 37.2℃，比傍晚时高了 0.3℃。“还是老样子，” 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夜间体温轻微升高，呼吸频率紊乱，是潜意识在对抗梦魇的表现。”
陆? “嗯” 了一声，目光落在苏倾鸾紧蹙的眉头上。她的睫毛在暖光灯下剧烈颤抖，像被狂风裹挟的蝶翼，右手无意识地在床单上抓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那里原本攥着银杏叶，傍晚时被他小心地收进了玻璃罩。
“别碰他……” 她突然发出细碎的呓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陆?…… 快走……”
陆?的心脏骤然一缩。
又是这个梦。
回家的十天里，每个深夜她都会重复类似的呓语。有时是喊 “别杀他”，有时是哭着说 “我脏了”，最频繁的，就是这句带着绝望的 “陆?快走”。
他知道她在抗拒什么。不是抗拒醒来，是抗拒醒来后要面对的真相 —— 林墨的死，影阁的血债，还有她对他那份既渴望又恐惧的感情。
“我不走。” 他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温柔得像月光，“我就在这陪着你，哪也不去。”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陆?连忙用热毛巾帮她擦拭，指腹触到她滚烫的皮肤时，想起签婚书后第三晚，她也是这样在噩梦里挣扎，首到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反复说 “我在”，她才会渐渐平息。
可现在，她连拥抱的安抚都在抗拒。
凌晨一点，苏倾鸾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她的头在枕头上左右摇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死死抓住床单，指缝里挤出的血珠染红了米白色的布料 —— 像极了水电站发电机房里，她攥着染血短刀的样子。
“倾鸾！醒醒！是噩梦！” 陆?握住她的手腕，试图掰开她紧绷的手指，却被她狠狠掐进皮肉里。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手背，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突然松了力道。陆?趁机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侧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听，”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安抚的震颤，“我还活着，没被林墨伤到，也没被任何人伤到。”
她的抽搐渐渐平息，却开始无意识地哭泣，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带着滚烫的温度。陆?就这样抱着她坐在地毯上，首到窗外泛起鱼肚白，她的呼吸才重新变得平稳。
晨光爬上她泪痕未干的脸颊时，陆?发现她的左手掌心多了几道新的抓痕，是她在梦魇中自己挠的。他拿来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帮她消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
“何苦呢……”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指尖在她掌心的疤痕上轻轻，“醒过来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都比这样折磨自己好啊……”
张妈端来早餐时，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忍不住叹了口气：“先生，您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陆?摇摇头，将保温桶里的米浆倒进小碗，用勺子一点点碾成糊状。这是他查了无数资料才找到的食谱，适合昏迷病人通过鼻饲补充营养，里面加了她小时候爱吃的莲子碎。
“她昨晚又闹了？” 张妈的目光落在床单上那片暗红的血迹上，眼圈瞬间红了。
“嗯，” 陆?的声音很轻，“但比前几天好多了，至少没把针头拔下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有攥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心底的疼。家庭医生说，这种无意识的挣扎是好迹象，说明她的潜意识在对抗恐惧，可每一次挣扎，都像在他心上划开一道新的伤口。
第十五天夜里，别墅突然停电。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陆?看到苏倾鸾猛地睁开了眼睛 —— 那不是清醒的睁眼，瞳孔涣散着，眼底布满血丝，像两簇燃烧的鬼火。
“别关灯！” 她尖叫着蜷缩起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林墨！别关！我怕黑！”
陆?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他冲过去抱住她，却被她用力推开。她的指甲在黑暗中胡乱挥舞，嘴里反复喊着 “别碰我”，首到手指再次触到他的手背，才突然僵住。
“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迷路的孩子。
“是我。” 陆?的声音放得极柔，“停电了，应急灯不太亮，但我在。”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身体的颤抖却久久没有停止。陆?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正顺着脖颈往下淌，滴在他的锁骨上，带着咸涩的温度。
这是她回家后，第一次在梦魇中喊出他的名字，而不是让他走。
陆?的心脏突然被巨大的欣喜和酸涩填满。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婴儿入睡那样，哼起那首老旧的童谣：“月光光，照厅堂，月婆婆，笑微微……”
应急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陆?看到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睑却在缓缓垂下，重新陷入沉睡。只是这一次，她的手没有松开，依旧攥着他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来电时，天己经亮了。陆?看着怀里重新睡安稳的苏倾鸾，指尖抚过她眼角未干的泪，突然想起她日记里的一句话：“黑暗里要是有个人牵着，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以后的黑暗，我都牵着你走。”
第二十天傍晚，沈曼云带来了个小小的音乐盒。是苏家老宅里找到的，黄铜底座上刻着 “鸾” 字，拧上发条后，会响起《月光奏鸣曲》的片段。
“她小时候总缠着她妈妈拧这个。” 沈曼云的声音带着怀念，“说听着这个，就不怕打雷了。”
陆?将音乐盒放在床头柜上，拧上发条。悠扬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开来时，他看到苏倾鸾的睫毛颤了颤，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那天夜里，她的梦魇变得格外安静。虽然依旧会蹙眉，会呓语，但没有再出现剧烈的挣扎。陆?靠在床边，听着音乐盒断断续续的旋律，突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黑暗，好像真的在一点点被照亮。
“倾鸾，” 他对着沉睡的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怕醒来后面对那些血债，怕我知道真相后会离开你，怕…… 我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
“可你看，音乐盒还在，兔子玩偶还在，我也还在。”
“那些不好的，我们可以一起面对；那些失去的，我们可以慢慢找回来。”
“所以，醒过来好不好？”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斑。音乐盒的旋律渐渐停了，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陆?拿起那本读了无数遍的诗集，翻到她用铅笔勾过的那一页，继续用温和的声音读着。他的目光落在她沉睡的脸上，带着从未动摇的耐心和期盼。
他知道，她还在梦魇的深潭里挣扎，还在抗拒着浮出水面。
但他会一首守在岸边，等她愿意伸出手，等她愿意相信，他会是那个拉她上岸的人。
无论需要多久。
因为他相信，再深的黑暗，也会有被黎明穿透的时刻。
而他，会是那个为她守候黎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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