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暖阁内，“龙渊凝魄”的幽香如同无形的丝绦，常年萦绕，织就一方隔绝尘嚣的静谧天地。芙咲近来却总觉这沉静的香气中，无端氤氲起一丝极淡、极陌生的甜暖，如同初春冻土下悄然萌动的生机，时隐时现，撩拨着她的感官。更让她不解的是，素日清明的思绪近来常感倦怠，案几上堆积的奏报摘要，看着看着，那墨字便如同游鱼般在眼前晃动模糊起来。晨起梳妆时，对镜自揽，竟觉那惯常清冷的“幽谷独昙”香息，无端添了几分丰腴的暖意，连带着眼波流转间，也似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这细微的变化未能逃过墨隐的感知。他覆着黑绸的脸庞，近来越发频繁地转向芙咲的方向，即使批阅着最紧急的北境军报，那无形的“视线”也仿佛带着钩子，牢牢锁在她身上。他埋首在她颈间深嗅的时长与力度，也远胜从前，如同贪婪的饕餮，近乎粗暴地攫取着她身上那缕日益馥郁、却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的暖香。
“香…变了。” 一日午后，墨隐终于停下朱笔，将芙咲揽坐在膝上，冰冷的指尖带着探究的力道，抚过她细腻温热的脸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更暖…更沉…” 他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吸气，眉头却微微蹙起，“…像…熟透的果子…带着…朕不喜欢的…不确定。”
芙咲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心尖却因他那句“熟透的果子”而莫名一跳。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惊喜与隐忧的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层层涟漪。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故作轻松地抚上他微蹙的眉心：“许是…换季的缘故？或是…臣妾新试的安神茶？”
墨隐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解释。他覆着黑绸的脸庞微微抬起，似乎在“审视”着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影！” 他冷声唤道。
如同鬼魅般侍立的影瞬间出现在暖阁门口：“陛下。”
“传张济。” 墨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山雨欲来的凝重，“现在。立刻。”
太医院院正张济，这位须发皆白、历经三朝、素以沉稳著称的老太医，在接到影卫那不容置疑的传唤时，心头便是一沉。当他脚步匆匆踏入紫宸殿暖阁，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帝王威压，以及龙榻上帝王覆着黑绸、却精准锁住自己的“视线”时，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尤其当他看到被帝王紧紧箍在怀中、脸色微微泛红、周身散发着异常馥郁暖香的皇后娘娘时，一个尘封多年、只在宫闱秘闻中流传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臣…臣张济，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张济颤巍巍地跪伏下去。
“诊脉。” 墨隐的声音冰冷如铁，两个字，如同重锤砸落。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说明缘由。张济却心知肚明。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从药箱中取出洁白的丝帕，恭敬地覆在芙咲伸出的、搁在软枕上的皓腕。三根枯瘦却沉稳的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龙渊凝魄”的幽香在无声流淌。墨隐覆着黑绸的脸庞纹丝不动，手臂却将芙咲圈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芙咲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胸腔内那不同寻常的、略显急促的心跳。她自己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张太医那凝重的面容。
时间，在指尖的探寻中流逝得格外缓慢。
张济闭着眼，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指尖下的脉搏，滑如走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这…这是…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被巨大的惶恐所淹没！他收回手，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恭…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娘娘…娘娘这是…滑脉！是喜脉啊！”
“依脉象看…龙胎…龙胎己足两月有余！脉象稳健有力…实乃…实乃天佑大胤！社稷之福啊！”
“喜脉”二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寂静的暖阁内轰然炸响！
芙咲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狂喜如同烟花般在脑海中绽放！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瞬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这里…有了她和墨隐的孩子！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是这蚀骨融香的羁绊结出的最珍贵的果实！
然而，她身边的墨隐，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激动。他覆着黑绸的脸庞依旧朝着张济的方向，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骤然增强了百倍！暖阁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那常年萦绕的“龙渊凝魄”幽香，似乎都被这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威压所冻结！
张济匍匐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喜悦早己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龙榻上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冰冷地钉在他的脊背上，仿佛要将他洞穿！
良久。
久到芙咲的狂喜都被这冰冷的死寂冻结，心一点点沉下去。
久到张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质感的冷笑，从墨隐的喉间溢出。
“喜脉？”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酝酿中的风暴。
“张济…”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唤着老太医的名字。
“你可知…”
“欺君，是何罪？”
“若龙胎…有半分差池…”
“你…和你那满门老小…”
“…想怎么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香烬长安(http://www.220book.com/book/SA6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