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瘴气散与心意明
幽冥谷的瘴气，在第七天清晨裂开了一道缝。
不是被戾气撕开的，也不是被法器劈开的，而是被一缕从土屋飘出来的甜香推开的。那香气混着药草的清苦和野果的清甜，像春日里第一缕穿堂风，竟让翻涌了三百年的墨色瘴气，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寸许。
夜渊是被这香气弄醒的。
他靠在石壁上，后背的伤口己经结痂，化灵散的余毒被灵溪的净灵之力压得只剩些微末，连掌心的锁链都染上了层淡淡的莹白。这几日他睡得格外沉，没有怨魂的嘶鸣入梦，只有灵溪清浅的呼吸声，像山涧流水般淌过耳畔。
“你醒啦？”灵溪端着个粗陶碗走过来，碗里是黑乎乎的药粥，上面还卧着颗红亮亮的野果，“它们说你该补补啦。”
她指的是屋角那丛新长的藤蔓。这几日它们顺着夜渊布下的结界往外爬，竟绕着土屋织了张青绿色的网，把最烈的瘴气挡在了外面，还结出了几颗小小的野果，说是谢他的结界之恩。
夜渊看着那碗药粥，喉结微动。他三百年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向来以戾气为食，以怨魂为饮，可此刻闻着那混着甜香的热气，竟生出几分莫名的渴盼。
“我不饿。”他别开视线，声音有点硬。
灵溪却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眼睛亮晶晶的：“可是你的伤口说它饿了呀。它说这粥里有好多阳光的味道，能让它长得更快。”
夜渊低头，看见她指尖沾着的药草汁，还有鼻尖蹭到的粥沫。这几日都是她守着他换药、煎药，明明自己耗费灵力后脸色还泛着白，却总把最好的野果留给他，把最暖的草堆让给他。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被推下诛仙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仙门的人举着剑骂他怪物，没人问他疼不疼，没人管他冷不冷，只有呼啸的风灌进他的口鼻，带着诛仙台下无尽的阴冷。
而现在，有人捧着碗热粥，蹲在他面前，认真地说“你的伤口饿了”。
夜渊没再说话，接过药粥一口一口地喝。药草的苦被野果的甜中和了，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时，竟在丹田处化作一股暖流，比最精纯的灵力还要舒服。他喝得很慢，余光里能看见灵溪偷偷扬起的嘴角，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狸。
“对了，”灵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些晒干的花瓣，有野蔷薇的粉白，有紫菀的蓝紫，还有几瓣不知名的鹅黄小花，混在一起散着淡淡的香。“它们说，放在你枕边能让你睡得好，还能帮你赶走那些不开心的东西。”
夜渊捏起一片粉白的花瓣。花瓣很干，却还带着阳光的暖意，显然是灵溪特意在结界外晒过的。他能“听”到花瓣里藏着的细碎声音——那是阳光亲吻花瓣的轻响，是灵溪采摘时指尖的温度，还有一句极轻极轻的话，像是花瓣自己在说：“要好好待她呀。”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几日他不是没察觉，灵溪的净灵之力正在改变幽冥谷。瘴气淡了，毒草枯了，连乱葬岗都长出了几丛新绿。更重要的是，他体内的戾气越来越安分，那些被锁链锁住的怨魂，竟开始学着灵溪的样子，用极轻的声音跟他“说话”，说它们生前的事，说它们的遗憾，说它们其实也渴望阳光。
“尊主！”下属慌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夜渊的思绪，“仙门……仙门的人杀进来了！”
夜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把布包塞进怀里，起身时黑袍无风自动，掌心的锁链发出嗡鸣，只是这次的戾气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莹白。
灵溪被他护在身后，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剑鸣——那是仙门的“清心剑”，三百年前，就是这剑把他钉在诛仙台上，说他是屠戮同门的魔头。
“是青云宗的人。”夜渊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来杀我，顺便……抢你。”
灵溪的心猛地一揪。她能“听”到那些仙门修士的心声，他们骂夜渊是邪魔，说要替天行道，可他们的眼睛里，却藏着和血影教一样的贪婪——他们想要的，是她的净灵体。
“我不跟他们走！”灵溪抓住夜渊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跟那些邪修一样坏！”
夜渊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见灵溪眼底的坚定，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全然的信任。这信任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他心头翻涌的戾气。
“待在这里，别出来。”他抬手，在她周身布下一道结界。这次的结界不再是冰冷的黑气，而是泛着莹白的光，里面还缠着几道细细的锁链，像是最温柔的守护。
灵溪看着他转身走出土屋，作者“简明扼要的地稽星”推荐阅读《尊主的掌心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黑袍在瘴气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她能“听”到他掌心的锁链在欢呼，像是终于等到了厮杀的时刻，却又在触到她布下的结界时，悄悄收敛起了锋芒。
屋外很快传来厮杀声。清心剑的嗡鸣，锁链的锐啸，还有仙门修士的惨叫，混在一起震得土屋都在抖。灵溪趴在门缝上往外看，看见夜渊的黑袍在剑光中翻飞，每一次锁链挥出，都带着凌厉的戾气，却总会在靠近土屋时猛地收力，生怕伤到里面的人。
“夜渊！你这邪魔！三百年前没把你挫骨扬灰，是我仙门的失误！”为首的白胡子老道举着剑，剑身上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再斩你一次！”
夜渊冷笑一声，锁链如蛇般窜出，缠住了老道的剑。“替天行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当年你们抢我母亲留下的净灵玉佩时，怎么不说替天行道？”
老道的脸色骤变：“你胡说！”
“我胡说？”夜渊的眼神更冷了，“那玉佩里藏着我母亲的残魂，你们为了炼制清心剑，生生抽了她的魂飞魄散！这笔账，我等了三百年！”
他周身的戾气骤然暴涨，黑气中竟翻涌着血色，那是被压抑了三百年的恨意。锁链猛地收紧，老道的清心剑“哐当”一声断成两截，人也被甩出去，撞在瘴气结界上，口吐鲜血。
灵溪看得心头发紧。她能“听”到夜渊体内的戾气在疯狂叫嚣，那些被压制的恨意正冲破净灵之力的束缚，再这样下去，他会走火入魔的！
“夜渊！”她突然推开屋门，朝着那团翻涌的黑气跑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仙门修士没想到这净灵体竟敢出来，夜渊更是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转身去接她。
“别过来！”他吼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怕自己失控的戾气会伤到她。
可灵溪还是扑进了他怀里。她的手掌按在他的胸口，周身的白光瞬间大盛，像一轮小小的太阳。那些翻涌的戾气在白光里挣扎了几下，竟渐渐平息了，血色的黑气褪去，露出里面掺着的莹白光芒。
“他们说，你不是邪魔。”灵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的心是暖的，只是被恨意冻住了而己。”
她能“听”到夜渊心底的声音——那不是杀戮的渴望，而是被抛弃的委屈，是被误解的痛苦，是三百年孤独的呜咽。这些声音混在戾气里，被她的净灵之力一点点抚平。
夜渊抱着她，感受着掌心的温暖，感受着体内渐渐平息的戾气，忽然觉得三百年的恨意，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怀里这抹会为他哭、会为他挡在身前的光。
仙门修士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夜渊——那个以生魂炼体的魔头，此刻抱着个少女，周身的戾气竟温顺得像只被驯服的兽。
“我们走。”为首的老道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夜渊怀里的灵溪，眼神复杂，“此事……容后再议。”
他们来是为了斩妖除魔，为了抢夺净灵体，可此刻看着夜渊眼底的温柔，看着那片被净化的瘴气，突然觉得自己坚持了三百年的“正道”，好像也没那么理首气壮。
仙门的人走了，幽冥谷又恢复了安静。
灵溪还趴在夜渊怀里，肩膀微微耸动。“你以后别吓我了好不好？”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你的戾气再闹，我就……我就再也不给你摘野果了。”
夜渊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柔，“不吓你了。”
阳光终于彻底穿透了瘴气，落在他们身上。夜渊怀里的布包掉了出来，晒干的花瓣撒了一地，被风一吹，竟化作点点荧光，围绕着他们飞舞。
灵溪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墨色，而是映着她的影子，映着漫天的荧光，映着一片终于被阳光照进的、温暖的深渊。
她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不用多说，就藏在他为她布下的结界里，藏在他替她挡的匕首上，藏在他此刻眼底的温柔里。
而夜渊也明白，有些东西，比三百年的恨意更值得守护。
比如掌心的温度，比如眼前的光，比如这个能让他戾气消散、让他心甘情愿收起獠牙的灵溪。
幽冥谷的瘴气还在一点点退去，土屋周围的藤蔓抽出了新芽，远处的乱葬岗上，竟开出了第一朵小小的野花。
一切都在变好。
因为这谷里，终于有了能驱散黑暗的光，和愿意守护这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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