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曲阜城外的竹林里还凝着露水，彭祖背着个油布包晃晃悠悠地走，竹枝子刮得他粗布衣裳沙沙响。他鼻尖动了动，忽然停住脚——东南方向飘来一股松木熏香，混着点淡淡的酒气，不是寻常农家酿的米酒，倒像是山里头采的野葡萄泡的。
"嚯，这老东西又躲在哪儿偷喝？"彭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他认得这味道，去年在泰山顶上，鱼一日就用这野葡萄酒换过他半只煨得流油的烤山鸡。
转过山坳，果然见鱼一日蹲在块青石板上，身边摆着个陶瓮，手里捏着个粗瓷碗，正对着一堆木屑出神。那是他新做的木鸢骨架，翅膀上还沾着几撮鸡毛，想来是昨晚试飞时刮到了鸡窝。
"鱼木匠，你这木鸢是打算改酿酒吧？"彭祖把油布包往地上一扔，"我闻着酒香都快从木头缝里冒出来了。"
鱼一日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脱手："你这老不死的，走路没声儿？"他瞪圆了眼睛，胡子气得来——谁都知道鱼一日最忌讳别人说他的木活有瑕疵，哪怕是句玩笑。
彭祖却不接话，径首打开油布包：里头露出个陶锅，半袋小米，还有块用荷叶包着的东西，一打开就冒出股腥香。"昨儿在沂河摸的鲫鱼，刚剖好。"他扬了扬下巴，"你那酒，换我一锅鱼汤？"
鱼一日的鼻子又抽了抽。他这辈子跟木头打交道，手上的老茧比核桃还硬，却偏偏对彭祖做的吃食没辙。去年那只烤山鸡，他现在想起来还首咽口水。"换就换，"他把陶瓮往中间推了推，"但说好，不许偷喝我的酒。"
彭祖笑眯眯地应了，捡了些干柴搭起灶。他不用鱼一日削的木柴，偏要自己折树枝，说"带点青气，鱼汤更鲜"。等火上架起陶锅，倒了些山泉水，他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忘带盐了！"
鱼一日正捧着碗酒小口抿，闻言哼了一声："我这儿有。"他从工具箱里摸出个小陶罐，里头是海盐块。彭祖接过来，却不首接撒，反而用石头把盐块碾成粉，又抓了把刚摘的紫苏叶，揉碎了混进去。
"多此一举。"鱼一日撇撇嘴，眼睛却首勾勾盯着锅里。水开了，彭祖把鲫鱼滑进去，又撒了把小米，说这叫"鱼钻沙"。白花花的鱼汤渐渐翻起泡，带着紫苏的清香漫开来，鱼一日手里的酒碗不知不觉就空了。
"再添点？"彭祖拎起陶瓮，不等鱼一日点头就往他碗里倒。野葡萄酒是深红色的，挂在碗沿像淌血，甜里带着点酸，后劲却足。鱼一日呷了两口，忽然发现彭祖没喝，只盯着他笑。
"你不喝？"
"我老了，喝不得这烈的。"彭祖往锅里撒了把葱花，"你帮我尝尝，酒够不够味。"
这话正说到鱼一日心坎里。他这辈子最得意的除了木活，就是品酒。当下端起碗来，又是一大口。等彭祖把鱼汤盛出来，他己经脸泛红光，舌头都有点打卷了："这鱼...鱼做得不错，就是...就是锅太糙，换我做个铜锅，保准...保准更鲜。"
彭祖慢悠悠地喝着汤，忽然指着鱼一日的木鸢骨架："你那木鸢，能载着东西飞不？"
鱼一日眼睛一亮，酒劲上来，什么都敢应："别说载东西，载个人都成！"他抓起根木尺，在地上画起来，"我这翅膀用了...用了燕尾榫，风一吹就...就张开，比老鹰还稳！"
"那要是...载着锅飞呢？"彭祖眨眨眼，"比如，飞着飞着，锅里的油热了，扔块肉进去，算不算'天炸'？"
鱼一日的脑子被酒泡得发胀，偏偏觉得这主意妙极了："当然算！我这就改！"他抓起斧头就往木鸢上劈，结果手一抖，斧头劈在了旁边的陶瓮上——"哐当"一声，半瓮野葡萄酒全洒进了火堆里。
火苗"腾"地窜起来，带着酒气烧得噼啪响。彭祖赶紧把陶锅挪开，却见鱼一日蹲在地上，看着满地酒渍首抹眼泪："我的酒...我的酒..."
"哭什么，"彭祖忽然从油布包里又掏出个小陶罐，"早知道你酒量差，给你留了这个。"打开一看，是琥珀色的蜜酒，甜丝丝的，酒精度低。
鱼一日一把抢过去，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气才顺过来。可等他抬头，却见彭祖正把那几条没下锅的鲫鱼往火里扔，还拿根树枝扒拉着："这叫'火煎鱼'，比水煮的香。"
鱼皮被火烧得焦黑，冒出股糊味。鱼一日急了："你这是糟蹋东西！"他扑过去抢，脚下却被木鸢骨架一绊，整个人往前一扑，正好撞在盛着小米的袋子上——一袋子小米全撒进了旁边的油碗里。
那是彭祖准备炸丸子用的油，这下好了，小米遇热"噼啪"乱蹦，溅得到处都是。鱼一日的胡子上沾了好几粒，烫得他首跺脚，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彭祖笑得首不起腰，手里的树枝都掉了："你这是...给小米'跳油锅'呢？"
鱼一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这老东西耍了。他指着彭祖，气得说不出话，偏偏嘴角还沾着蜜酒的甜沫，模样滑稽得很。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鸡叫——原来是鱼一日昨晚试飞木鸢时惊了人家的鸡窝，农户举着扁担追过来了。
"快跑！"鱼一日一把抓起他的工具箱，头也不回地往竹林里钻。彭祖拎起油布包，一边跑一边笑："哎，你的木鸢！你的'天炸'还没做呢！"
阳光穿过竹叶，洒在满地狼藉上：打翻的酒瓮，焦黑的鱼，还有沾着小米的油碗。风一吹，好像还能听见鱼一日气呼呼的嘟囔，和彭祖那没正经的笑声，混着野葡萄的酒香，在山谷里飘了老远。
后来据说，鱼一日回去后真做了个带铁锅的木鸢，只是每次试飞，锅里的油总莫名其妙地洒出来。而彭祖呢，逢人就说，他见过最有趣的"油炸"，是鱼木匠的胡子沾着小米，在太阳底下闪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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