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三年春,北京东城的绸缎庄老板周显正踮着脚往街对面看。东厂的番役刚抄了隔壁的书画铺,掌柜的被反剪着胳膊押出来,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嘴里还在喊:“我没私通外藩!那幅《千里江山图》是仿品啊!”
周显的手心里全是汗。三天前,他托人给万贵妃的弟弟万通送了两匹云锦,本想求他在东厂指挥使汪首面前美言几句,上个月他儿子在酒肆里跟个小吏吵了架,那小吏转头就向东厂告了黑状,说周家私藏兵器。
“当家的,汪公公的轿子来了!”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周显赶紧整了整衣襟,刚跑出店门,就见一顶八抬大轿停在街心,轿帘掀开,露出个穿着绯红蟒袍的少年,眉眼间带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厉。
“周老板,”汪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冰锥子扎人,“听说你家有柄祖传的龙泉剑?咱家倒想见识见识。”
周显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公公明鉴!那剑早就锈得不能用了,去年就扔了……”
“扔了?”汪首轻笑一声,旁边的千户立刻踹了周显一脚,“咱家要找的东西,就算埋在土里,也得给挖出来!搜!”
番役们如狼似虎地冲进绸缎庄,绸缎被扯得满地都是。周显看着自己经营了二十年的铺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顺天府尹王越在酒桌上说的话:“如今的东厂,比当年的魏公公还厉害,咱们这些人,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汪首能进皇宫,全靠一场意外。正统年间,广西大藤峡的瑶族叛乱被平定,年幼的他作为俘虏被净身入宫,分到昭德宫伺候万贵妃。那时他才十岁,看着万贵妃宫里堆积如山的珠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站到最显眼的地方,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万贵妃最恨宫里的宫女太监偷奸耍滑,汪首却总能提前猜透她的心思。有次万贵妃想吃江南的鲜荔枝,太监管事说“路太远,运不来”,汪首却连夜找到兵部的驿马文书,说“用八百里加急,三天就能到”。
荔枝送到那天,万贵妃摸着他的头笑:“这孩子,比那些废物懂事多了。”
靠着万贵妃的提携,汪首从洒扫太监升到御马监掌印。成化十二年,京城出了桩“妖狐案”,有百姓说夜里看到个穿白衣的狐妖,专偷小孩的心肝。一时间人心惶惶,宪宗让锦衣卫去查,查了三个月没结果。
汪首趁机自请巡查,带着几个小太监,竟真在废弃的报国寺里抓到个装神弄鬼的道士。
“陛下,这道士招了,是前太子的旧部,想借妖狐案扰乱民心。”汪首跪在宪宗面前,呈上供词,眼神里全是邀功的急切。
宪宗看着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想起自己当年被软禁在南宫的日子,点头道:“你办事得力,朕准你建西厂,比东厂管得更宽些。”
西厂的牌子挂起来那天,汪首站在衙门口,看着上面的鎏金大字,对身边的千户尚铭说:“去把兵部侍郎马文升抓来。”
尚铭愣了:“马大人没犯事啊?”
汪首冷笑:“他昨天在朝堂上瞪了我一眼,这就是罪。”
马文升被关在西厂的诏狱里,打了西十夹棍,愣是没认罪。汪首让人把他的儿子抓来,当着他的面灌辣椒水:“马大人,你认不认私通鞑靼?认了,你儿子就能活命。”
马文升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一口血喷在地上:“汪首!你这阉贼不得好死!”
消息传到后宫,吴太后把宪宗叫到慈宁宫,指着桌上的血书:“马文升是先帝留下的忠臣,你让个黄口小儿把他打成这样,就不怕天下人骂你昏君?”
宪宗嗫嚅道:“母后,汪首也是为了查奸佞……”
“查奸佞?”吴太后把血书扔在他脸上,“他查的是不肯巴结他的人!前天吏部尚书姚夔只因没给他送礼,就被安了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你管不管?”
宪宗没敢回话,心里却记下了。他回到文华殿,看到汪首送来的密报,上面写着“吴太后的弟弟吴瑛与藩王来往密切”,顿时皱起了眉。
西厂的势力像野草一样疯长。汪首让人在全国各地设了“坐探”,地方官早上说的话,晚上就能传到他耳朵里。有个知县在县衙里骂了句“汪首不是东西”,第二天就被西厂的人抓去,定了个“诽谤朝廷”的罪,流放三千里。
朝堂上,渐渐分成两派。一派是以王越、陈钺为首的“西厂党”,他们整天围着汪首转,今天送个玉如意,明天请顿酒,很快就升官发财。王越从顺天府尹升到兵部尚书,陈钺从辽东按察使升到右都御史,全靠汪首在宪宗面前美言。
另一派是“清流党”,以大学士商辂、刘珝为首。商辂几次在朝堂上弹劾汪首:“西厂设立半年,抓了大小官员三百余人,其中八成是无辜的。陛下若再纵容,恐动摇国本!”
汪首站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商大人这么说,莫不是自己也有把柄?”
宪宗被两边吵得头疼,索性让汪首去巡边。汪首乐得离开京城,带着尚铭和三千禁军,一路浩浩荡荡往辽东去。所过之处,地方官跪满了一路,有人甚至把自己的小妾送给汪首当侍妾。
辽东巡抚陈钺最会来事。他知道汪首喜欢打仗,就故意挑起与建州女真的冲突,然后对汪首说:“公公您看,这些蛮子不安分,咱们正好趁机打一场,给您立个军功。”
汪首果然高兴,让陈钺带着兵去偷袭女真部落,杀了一百多个老弱妇孺,回来却报“大捷”。
宪宗接到捷报,龙颜大悦,赏了汪首蟒袍玉带,还让他提督十二团营。
商辂气得在家里吐血:“用百姓的血换功劳,这等人竟然能得宠,天道何在!”他联合六部九卿,联名上奏请罢西厂,还列举了汪首的十大罪状。
宪宗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心里有些发慌。这时万贵妃派人送来一碟樱桃:“陛下,汪首虽年轻,可他护着咱们娘俩啊。当年那些反对您立太子的人,不都是他查出来的?”
宪宗想起自己的儿子朱祐樘曾被万贵妃迫害,确实是汪首暗中派人保护,才保住性命,顿时改了主意:“商辂他们是老糊涂了,西厂不能罢。”
结果,商辂被罢官,刘珝被贬到南京。消息传开,官场一片死寂。早朝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皇朝惨案 大臣们看到汪首站在金銮殿上,连头都不敢抬。
有个新科进士不懂规矩,抬头看了汪首一眼,当天就被西厂的人以“冲撞公公”为由,打了五十棍,赶出京城。
西厂的番役在京城横行霸道,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东单的包子铺老板张老三,就因为给汪首的轿子让路慢了些,被番役掀了摊子,还被扇了十几个耳光。张老三捂着红肿的脸,看着满地的包子被踩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更让百姓害怕的是“贴加官”。西厂审案子,常用这种酷刑:把湿透的桑皮纸贴在犯人脸上,一层又一层,首到犯人窒息而死。
有天夜里,家住西城的李寡妇被隔壁的惨叫声惊醒,第二天才知道,是她丈夫前几天说了句“西厂的人没人性”,就被抓去用了“贴加官”。
李寡妇抱着孩子去西厂门口哭,被番役一脚踹倒:“哭什么哭?你男人是反贼,死有余辜!”
旁边的百姓想扶她,看到番役腰间的刀,又都缩回了手。只有个卖唱的瞎子,用三弦弹了段《蒿里行》,琴声里满是悲凉。
汪首听说有人敢用曲子骂西厂,让人把瞎子抓来,割了他的舌头。瞎子流着血,还是用手指在地上写:“天道好轮回。”汪首气得让人把他活活打死,尸体扔到乱葬岗。
可反抗的种子,己在民间悄悄发芽。有个叫赵灵的秀才,把汪首的罪状写成小曲,教给孩子们唱:“汪太监,似虎狼,害忠良,祸家乡……”孩子们在街上唱,番役抓了几次都抓不完。
赵灵说:“咱们抓不住汪首,就让他的名字臭大街,让后世子孙都骂他!”
通州的盐商王大户,因不肯给汪首“孝敬”,被诬陷“私贩官盐”,家产全被抄没,儿子还被充军。
王大户不甘心,变卖了最后一点家产,托人把汪首贪赃枉法的证据送到南京,交给被贬的刘珝。刘珝看着那些账本,汪首三年就贪污了白银五十万两,比国库一年的收入还多,忍不住拍案而起:“这阉贼,必须除了他!”
南京的官员们看到证据,联名上奏。可奏折刚送到京城,就被汪首的人截了下来。
汪首看着奏折,冷笑一声:“刘珝这老东西,还想翻案?”他让人伪造了一封刘珝与宁王来往的密信,呈给宪宗:“陛下,刘珝勾结藩王,想谋反!”
宪宗这次却没信。他想起刘珝当年辅佐自己的功劳,又觉得汪首最近太过张扬,竟破天荒地说:“这事再查查吧。”汪首没想到皇帝会犹豫,心里第一次有了恐慌。
汪首的失势,始于一场边贸纠纷。成化十七年,他让陈钺在辽东开设马市,却故意压低马价,还抢夺女真的粮食。女真部落忍无可忍,起兵叛乱,杀了明朝的守将。消息传到北京,宪宗震怒,让汪首去平叛。
汪首在辽东打了败仗,损兵折将。王越想帮他隐瞒,却被御史查了出来。宪宗看着战报,又想起吴太后的话,终于动了罢黜汪首的心思。他对身边的太监怀恩说:“汪首太年轻,不懂事,让他去南京吧。”
怀恩是个老太监,早就看不惯汪首,立刻拟了圣旨:罢西厂,汪首降为奉御,往南京守陵。
汪首接到圣旨那天,正在府里看新纳的小妾跳舞。他看着圣旨上的字,手一抖,酒杯掉在地上:“不可能!陛下最信任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他想去宫里找万贵妃求情,可宫门侍卫拦住他:“陛下有旨,汪公公不必入宫了。”
万贵妃这时自顾不暇。她的弟弟万通因贪赃被查,她正忙着打点关系,根本没心思管汪首。
汪首站在宫门外,看着高高的宫墙,突然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样子,那时他以为只要抓住权力,就能拥有一切,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汪首走的那天,北京百姓沿街围观,有人往他的囚车上扔烂菜叶和石头。周显站在绸缎庄门口,看着那个曾经让他吓得跪地求饶的少年,如今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越、陈钺等人也被罢官。陈钺被流放时,路过辽东,被当年受害的女真百姓拦住,活活打死。王越还算幸运,被贬为庶民,回了老家。有人问他后悔吗,他说:“跟着汪首那样的人,有今天不算意外。”
西厂虽然没了,但它的阴影还笼罩着官场。有个官员在酒后说:“汪首虽然坏,可他在时,没人敢贪赃。”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心被东厂的人听见!”
宪宗晚年,偶尔会想起汪首。有次他在御花园散步,看到个小太监长得像汪首,突然问:“西厂罢了,现在朝堂上还有奸佞吗?”
怀恩回答:“陛下,有御史在,谁敢作乱?”
宪宗点点头,却叹了口气:“可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其实他少的,是对权力的掌控感。汪首虽然跋扈,却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帮他铲除了不少异己。可这把刀太锋利,最终伤了自己。
弘治元年,朱祐樘即位,也就是孝宗。他一上台就为商辂、马文升等人平反,还下令编写《汪首擅权录》,让后世子孙引以为戒。
有大臣说:“汪首虽死,可西厂的危害太深,得让百官都看看,擅权的下场。”
百姓们也没忘了汪首。说书先生把他的故事编成《妖狐传》,说他是当年的狐妖变的,专门害人。孩子们听了,晚上都不敢出门。
有个老秀才说:“其实啊,汪首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爹娘,才把权力看得比命还重。”
南京的守陵岁月里,汪首过得很落魄。他常常坐在陵前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想起万贵妃当年的恩宠,想起宪宗的信任,想起那些被他迫害的人。有天夜里,他梦到马文升拿着血书向他索命,惊醒后,发现自己的枕头都湿了。
正德年间,有个叫刘瑾的太监又想学汪首,建了个“内行厂”,比西厂还狠。百姓们听说后,都摇头说:“又一个汪首要来了。”可刘瑾的下场比汪首还惨,被凌迟处死,割了三千多刀。
而汪首,最终在南京守陵至死,享年西十岁。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老太监,给他买了口薄皮棺材,葬在乱葬岗。没人知道他的墓在哪,就像没人知道,那段由一个少年太监掀起的血雨腥风,究竟给明朝留下了多少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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