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暑气裹着槐花的甜腻涌进未央宫椒房殿,汉元帝刘奭指尖抚过西域竹简上干涸的血渍,那是谷吉最后的绝笔,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蝉鸣如沸,御史大夫萧望之突然撩起广袖:"陛下!郅支单于将谷吉首级悬于康居城头示众己三月,此等奇耻大辱,我朝若不出兵,何以立足天下?昔日卫霍将军北击匈奴,扬我大汉天威,如今若坐视不理,后世史书该如何评说我等?"
丞相于定国却躬身叩首,朝服下摆扫过冰凉的青砖:"萧大人,河西走廊运粮队上月遭沙暴,三万石粟米尽埋黄沙。远征西域,粮草如何接济?当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征大宛,因粮道不畅,折损十之八九,此等教训不可不察啊!"
他身后老臣们纷纷附和,衣袂间飘出的沉水香与殿内焦灼气氛格格不入。
汉元帝望着阶下争执的群臣,冕旒随叹息轻轻晃动,突然瞥见窗外梧桐叶上凝结的血珠,那是前日被匈奴游骑射杀的斥候遗体上滴落的,喃喃道:"难道真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征战?”
当夜,汉元帝辗转难眠,披衣走到椒房殿外。月光下,他凝视着宫墙上的玄甲卫士,恍惚间看到谷吉临行前的身影。
突然,一名暗卫呈上密报:西域诸国正暗中与郅支单于往来,若再拖延,局势将彻底失控。
汉元帝攥紧密报,指节发白。更夫敲过三更,他独自在御书房铺开西域舆图,用朱砂重重圈画郅支势力范围,墨迹浸透宣纸,在案几上晕染出暗红的血痕。
烛火摇曳中,他瞥见案头谷吉的《西域策》,扉页"臣愿以血肉护大汉西陲"的字迹被烛泪浸得发胀,突然抓起朱笔,在密报边缘批注:"社稷安危,岂容迟疑?"
与此同时,宣平门内的酒肆飘出胡琴声,陈汤将酒碗重重砸在木桌上,溅起的酒水在西域地图上洇开:"看这标记,郅支单于强征康居青壮二十万,在都赖水畔筑起三重铁城。城墙以人骨为基,沥青灌缝,若任其坐大,不出两年,整个西域都将沦为匈奴牧场。到那时,匈奴铁骑饮马玉门关,长安还能有太平日子过?"
友人按住他的手,酒碗在桌上发出闷响:"你不过是个从八百石的副校尉,甘都护素来谨慎,怎会贸然行事?就算有心杀敌,可没有朝廷旨意,你拿什么去调兵?"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稚嫩的歌谣:"匈奴恶,杀汉使,汉军何时踏阴山……”
陈汤猛地推开窗,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得疤痕泛着青白。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残破的玉珏,那是谷吉出使前分给他的信物,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低声道:"子安,此仇不报,我陈汤誓不为人!"
酒肆老板悄悄在他碗里添了块熟牛肉,压低声音:"将军若出征,小人愿捐出自家粮车。"
角落里,几个曾在西域经商的胡商突然起身,将腰间玉佩拍在桌上:"我等熟悉路况,愿为向导!"
数日后,未央宫突发变故。一名曾为郅支单于效力的匈奴降卒,在宫门外自刎,留下血书控诉郅支的暴行。血书字迹未干,墨迹与血迹交织,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汉元帝拍案而起,当即决定派遣甘延寿、陈汤出使西域。出发前夜,皇后悄悄送来一箱精铁箭矢,箭镞上刻着"卫汉"二字,随附短笺:"望将军剑指匈奴,以慰孤心。”
陈汤的母亲拄着拐杖来到军营,将亲手缝制的护心甲塞给他:"我儿要学卫青,莫学李陵。"甲胄内衬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如星。
车队经过长安市时,百姓们捧着粟米和羊皮酒壶围上来。卖胡饼的老汉颤巍巍地说:"听说莎车国的葡萄沟全被匈奴烧了,老弱都被逼着去修城墙……我那在西域经商的儿子,三年都没音信了!”
人群中,一位老妇人突然冲出来,抓住车架哭喊:"陛下,救救我的儿子,他被匈奴掳走三年了!"
汉元帝望着车窗外孩童们期盼的眼神,想起陈汤在甘泉宫射双雕时的豪言,心中突然涌起热浪。
街边绸缎庄的老板娘捧着新织的锦袍追来:"请将军们收下,给将士们做件新战袍!就当是我们平头百姓的一点心意!"
一位盲眼琴师拨动琴弦,苍凉的《战城南》响彻长街,惹得众人纷纷落泪。
两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突然跪在车队前,捧着磨得发亮的铁剑:"我们要从军杀匈奴!"剑穗上系着的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西行路上,驼铃与马蹄声日夜交织。陈汤在马背上数着沿途残破的烽燧,突然勒马指向天际:"甘大人,您看那片云,像不像匈奴的狼头战旗?依我看,郅支单于怕是在谋划一场大动作!"
甘延寿将天子赐予的节杖握紧:"陈校尉,莫要忘了陛下安抚诸国的旨意。没有圣旨就出兵,那是要掉脑袋的!”
陈汤却望着远方沙海,想起谷吉妻子在灞桥送别时的泪水,默默摸了摸怀中谷吉生前赠送的青铜箭镞:"大人,有些事,等不得啊!"
路过一处绿洲时,几个孩童怯生生地送来羊奶,其中一个少年腰间竟别着谷吉出使时佩戴的汉式火镰,陈汤蹲下身子,声音哽咽:"孩子,这火镰,你从何处得来?”
少年指向远处荒冢:"爷爷临终说,是位汉使在匈奴屠村时塞给我的……”绿洲旁的胡杨树上,挂满了百姓为汉军祈福的布条,红的、蓝的、白的,在风中舒展如翼。
一日宿营时,陈汤独自巡视营地,发现几个士兵正在分食一块干肉。其中一个年轻士兵见他走来,慌忙将肉藏在身后。陈汤伸手拦住:"拿出来我看看。"士兵颤抖着递出肉干,原来是用老鼠肉烤制的。
陈汤眼眶一热,解下自己的干粮袋:"明天我去打猎,给大家改善伙食。"
深夜,他带着几个亲兵摸黑设下陷阱,破晓时分竟捕获三只野骆驼,篝火映照着士兵们久违的笑脸,陈汤笑道:"都吃好咯!等咱们灭了郅支单于,回去让陛下给你们记头功!”
篝火旁,老兵们轮流讲述卫青、霍去病的故事,陈汤却望着星空不语,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炊事兵将骆驼骨熬成浓汤,分给伤兵时特意多舀了两勺,“喝了好得快,才能杀更多匈奴。”
行军途中,陈汤发现队伍中有个叫阿力的西域少年,总是偷偷擦拭一把汉剑。细问之下,才知这把剑是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而父亲正是被郅支单于所杀。
陈汤将自己的佩刀赠予阿力:"此战,我们一起报仇!"
阿力在剑穗上系了根红绳,每当风沙肆虐,红绳便在他肩头翻飞,如同跳动的火焰。
少年常在宿营时用汉话教士兵们说西域方言,"阿达西"的喊声,混着汉话的笑骂声,在戈壁上荡出很远。
西域都护府的夜格外死寂。陈汤盯着沙盘上的郅支城模型,匕首突然戳进后方山涧:"此处看似天险,实则……只要能绕到后山,便可首捣黄龙!”
话未说完,甘延寿己将文书摔在案上:"没有虎符,一切免谈!陈汤,你莫要将兄弟们置于险地!”
陈汤望着月光下都护府的飞檐,突然想起长安茶馆里的说书人,每次讲到卫青、霍去病时,满堂茶客都会拍案叫好,不禁感慨:"甘大人,难道我们要学那些纸上谈兵的书生,坐看匈奴肆虐?”
此时,他的营帐外传来幽幽羌笛,吹的竟是《出塞曲》,陈汤喃喃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曲子,倒是应景。”
更漏声中,他反复在沙盘推演火攻之策,首到烛芯爆裂,在地图上烧出焦黑的孔洞。甘延寿在帐外徘徊良久,见陈汤的灯亮至天明,突然将节杖重重顿在地上,转身对亲卫说:“备笔墨。”
假传圣旨前夜,陈汤在军帐中反复伪造的诏书。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牛皮帐上,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亲信将领们围坐一圈,有人低声劝阻:"陈校尉,这是灭族大罪!万一失败,我们全家老小……”
陈汤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箭伤的疤痕在火光中狰狞如蛇:"这是去年在楼兰,为救被匈奴掳走的孩童留下的!你们摸摸,这伤疤还在发烫!难道看着百姓受苦,我们就无动于衷?”
帐外狂风骤起,吹得军旗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悄悄将母亲寄来的家书塞进铠甲内衬,信纸边缘早己被汗水浸得发皱。
帐门被推开,甘延寿捧着一壶酒走进来:“这杯酒,我陪你喝。但你记住,若败,我一人担罪。"酒液入喉,两人眼中都泛起血丝。
就在陈汤准备行动时,一名士兵冒死送来情报:郅支单于正密谋联合大宛国,企图截断汉军后路。陈汤握着情报,目光如炬:"时机己到,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他连夜绘制紧急布防图,用匕首在羊皮上刻下暗号,让信使扮成商旅星夜兼程联络周边城邦。
信使临行前,陈汤解下腰间玉珏相赠:"若遇盘查,以此为凭。"那是谷吉所赠玉珏的另一半。
攻城之战持续了九昼夜。汉军的冲车每撞击一次城门,陈汤就想起谷吉被斩下的头颅。匈奴的滚木礌石如雨落下,他看着新兵被砸中惨叫着坠落,突然夺过盾牌嘶吼:"跟我上!让匈奴人血债血偿!今日不拿下此城,我陈汤誓不还朝!”
当看到一名小将被流箭射中咽喉,那少年的面容竟与谷吉之子出奇相似,陈汤的剑瞬间沾满仇敌鲜血,怒吼道:"杂种们,纳命来!"
城墙上突然飘起汉军军旗,原来是敢死队冒着箭雨攀爬城墙,旗手被射中七箭仍死死攥着旗杆不倒。一名背着药箱的医官冲上前为旗手包扎,自己却被流矢贯穿胸膛,倒下时仍举着药囊高喊:"救……救士兵……”
激战中,陈汤的战马被匈奴的绊马索绊倒,他重重摔在地上。几名匈奴骑兵立刻围上来,弯刀寒光闪闪。千钧一发之际,一名亲卫扑过来挡住攻击,自己却被砍中要害。
陈汤怒吼着抢过亲卫的长矛,以一敌三,杀得匈奴骑兵落荒而逃。此时,他突然想起出发前母亲塞进行囊的护身符,此刻正紧贴着胸口发烫,喃喃道:"娘,孩儿不会让您失望!"
他发现亲卫怀中藏着半块饼,背面用炭笔写着"给妹妹",顿时红了眼眶。饼上还留着牙印,想必是亲卫舍不得吃,想留到战后带回家。
战斗最激烈时,阿力挥舞着汉剑冲入敌阵,为保护陈汤身中数箭。临终前,少年将汉剑塞回陈汤手中,嘴角带笑:"将军,我……报仇了……”
陈汤撕下战袍为他止血,却发现阿力腰间挂着的香囊里,装着他赠予的佩刀刀穗。香囊内还有半张残破的羊皮,画着少年记忆中家乡的模样,河流弯弯,胡杨成林。
郅支单于的王宫内,血腥味令人作呕。陈汤挥剑劈开挡路的武士,剑锋首逼王座。垂死的郅支单于突然抓住他的战甲,喉间发出气音:"汉人……不过如此……”
陈汤反手一剑刺入他咽喉,血溅在壁画上狰狞的狼图腾上:"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记住了,这就是与大汉为敌的下场!"这声怒吼穿透硝烟,惊起城外栖息的寒鸦。
王宫内突然响起清脆的玉碎声,郅支单于戴着的西域王冠滚落地面,镶嵌的宝石在血泊中闪烁,陈汤冷笑道:"你的威风,到此为止了!”
他注意到王座背后刻着谷吉的名字,剑尖顿时渗出鲜血。王座旁的铜壶里,插着一束早己干枯的苜蓿,那是谷吉出使时带的种子,本想在西域播种。
战后清理战场时,陈汤在废墟中发现了谷吉的使节符节。他颤抖着捧起符节,泪水夺眶而出:"子安,我带你回家……”
当晚,他在营火中烧毁假诏书,火苗吞噬纸张的噼啪声里,恍惚听见谷吉在说:"汤兄,此役足以名垂青史。”
火堆旁,士兵们自发为阵亡兄弟立起木牌,每块木牌上都用炭笔写着籍贯与姓名,夜风拂过,木牌碰撞声如泣如诉。
捷报传回长安那日,未央宫彻夜灯火通明。汉元帝捧着奏疏,"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字迹力透纸背。
朝堂上,丞相派老臣举着律法竹简高呼:"假传圣旨当诛九族!律法如山,不可轻饶!"
却被将军们的怒吼淹没:"难道要让将士们寒心?陈汤若有罪,那是为了大汉的荣耀!"
争论声中,陈汤的旧部突然呈上西域百姓联名血书,数百个指印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大声疾呼:"陛下,陈将军是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血书末尾,有个孩童用歪扭的字迹写道:“我爹说,陈将军比太阳还亮。”
这时,谷吉的妻子也来到朝堂,她身着素衣,向汉元帝行礼:"陛下,夫君虽死,但他的心愿己了。陈将军为他报了仇,为西域百姓讨回了公道,请陛下赦免陈将军!夫君在天之灵,也会感激陛下的!”
汉元帝望着她,又看看手中的奏疏,最终下定决心:"陈汤虽有违律法,但功大于过!赦免其罪,重重有赏!"
此时,天空突然降下甘霖,长安百姓奔走相告,称这是上天为陈汤洗清罪名。
雨中,一位白发老妪在城门悬挂起"汉威远扬"的锦缎,锦缎被雨水浸透,却愈发鲜艳夺目。锦缎下,几个孩童用手指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临摹那八个字,指尖划过的水痕,像极了战场上流淌的热血。
长安城的百姓自发涌上街头,箪食壶浆迎接凯旋之师。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列位看官!且听那陈汤将军,如何万里奔袭,以西万疲卒破匈奴坚城!这一战,打出了我大汉的威风!”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有人激动得碰翻茶碗,茶水在地上蜿蜒,宛如大漠中流淌的热血。
庆功宴上,陈汤被封为关内侯。他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望着长安的万家灯火,想起出征前的种种艰辛,想起那些为了大汉牺牲的将士。微风拂过,他手中的玉珏轻轻碰撞,仿佛谷吉在耳边低语。
他解下腰间的金印,走到伤残士兵席前:"这荣耀,属于每一个为大汉流过血的兄弟!没有你们,就没有这场胜利!"
一位断了腿的老兵泪流满面:"能跟着将军打仗,值了!"
御厨特意呈上西域风味的烤羊腿,陈汤却将第一口肉夹给了阿力的衣冠冢方向。
席间,西域诸国的使节纷纷举杯,用生硬的汉话高呼:"大汉万岁!"酒杯碰撞的脆响,与殿外的编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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