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八月,乐安州的王府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朱高煦踩着满地狼藉的杯盘,将一封蜡封的密信拍在案上,铜爵里的酒液溅到明黄的绸缎上,晕开一片深色。
“朱棣当年能靖难,朕为何不能?”他猩红着眼看向阶下的部将,腰间的玉带歪歪斜斜,那是他私铸的龙带,比皇帝的规制还宽了半寸,“朱瞻基黄毛小儿,刚登基就削藩,当我朱高煦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部将们低着头不敢接话。这位汉王殿下自永乐年间就觊觎储位,当年在南京城,他骑着白马闯过太子仪仗,还对解缙骂过“南方佬懂什么储君之礼”,如今竟真要扯旗造反了。
“殿下,”谋士李浚颤声开口,“乐安州弹丸之地,兵力不足五万,不如先联络山东都司的旧部……”
“联络个屁!”朱高煦一脚踹翻案几,金器落地的脆响惊得烛火乱晃,“当年父皇亲征蒙古,是谁率精骑冲垮阿鲁台的阵营?是谁在白沟河救过他的命?朱瞻基的江山,有一半是我拿命换来的!”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左胸一道狰狞的伤疤:“看见没?这是靖难时为父皇挡箭留下的!他却立那个瘸子哥哥当太子,如今还要让瘸子的儿子骑在我头上!”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喧哗。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驿卒闯进来,驿卒怀里还紧紧揣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殿下,京城来的……”侍卫话音未落,朱高煦己拔剑挑开圣旨。宣德帝朱瞻基的笔迹在烛光下格外刺眼:“汉王若能束身谢罪,朕当存亲亲之谊,永保乐安封地……”
“狗屁!”朱高煦将圣旨撕成碎片,剑刃抵在驿卒咽喉,“回去告诉朱瞻基,三日之内,我必兵临济南!”
驿卒抖着嗓子喊:“陛下说了,您若执迷不悟,恐重蹈建文旧辙!”
剑光闪过,血溅在朱高煦的龙带上。他用靴底蹭了蹭地上的血迹,对李浚说:“传檄山东诸府,就说清君侧、诛奸佞,本王要亲自回紫禁城,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洪武三十五年,朱棣的燕军攻破南京金川门。朱高煦率精骑冲进皇宫时,建文帝的宫人正往井里投珍宝。他翻身下马,一把揪住为首的太监:“朱允炆在哪?”
太监哆嗦着指向奉天殿的火团:“陛下……自焚了……”
朱高煦冷笑一声,一脚踹开殿门。火焰舔着盘龙柱,他却在废墟里捡起一枚摔碎的玉带钩,那是父皇当年赐给太子朱标的,如今倒成了朱允炆的遗物。
“二殿下立了大功啊!”副将丘福凑过来,“刚才在浦口,若不是您率五十骑冲垮南军大阵,咱们还进不了城呢。”
朱高煦把玉带钩揣进怀里,翻身上马:“走,去见父皇。”
那时的他,是燕军里最耀眼的将星。白沟河之战,朱棣被南军围困,是他亲率精骑杀开血路;东昌之战,张玉战死,又是他率军断后,身中三箭仍死战不退。朱棣常拍着他的背对诸将说:“我儿类我。”
这话让朱高煦的野心疯长。他看着长兄朱高炽蹒跚的步态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瘸腿的胖子除了读书,连马都骑不稳,凭什么当世子?
永乐二年,朱棣在文华殿议立太子。解缙一句“好圣孙”让朱高炽坐稳了储位,朱高煦被封为汉王,封地远在云南。
“云南瘴疠之地,父皇是要流放我吗?”他闯进父皇的寝殿,将印信摔在地上,“我跟着您出生入死,难道还不如一个只会生孩子的胖子?”
朱棣盯着他腰间的宝剑,那是当年赐给他的尚方剑,此刻却像是对着自己。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那就暂留南京吧,给你二哥当个帮手。”
这一留,就留成了祸患。朱高煦在南京城里招兵买马,府里的侍卫比东宫还多。他见了太子不下跪,还在御道上纵马狂奔,甚至把解缙的奏章抢来撕得粉碎:“这酸儒懂什么军国大事?”
徐皇后看不下去,召他到坤宁宫训话:“你大哥仁厚,将来必是贤君。你若安分守己,亲王之位稳如泰山,何必争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朱高煦梗着脖子:“母后,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靠仁厚就能坐得稳的!”
徐皇后气得发抖,摘下头上的凤钗扔在他面前:“你若再胡闹,就别怪母后不认你这个儿子!”
可他哪里听得进去?徐皇后去世后,他更是肆无忌惮。永乐十三年,朱棣巡狩北京,他竟在南京私用天子仪仗,还对人说:“当年父皇在北平,不也用的建文年号吗?”
这话传到北京,朱棣震怒,将他贬到乐安州。离京那天,朱高炽派人送来一马车棉衣,他却让人扔进护城河里:“别以为用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
乐安州的王府原是前朝的盐商宅院,朱高煦嫌不够气派,拆了附近三座寺庙扩建。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干活,有个老石匠累倒在工地上,他却让人拖出去扔到乱葬岗:“死个匠人怕什么?再找就是了。”
消息传到济南府,说书先生在茶肆里编了段新话本:“那汉王爷啊,当年在南京就强抢民女,如今到了乐安,连寺庙里的铜钟都要熔了做兵器……”
邻桌的盐商赶紧捂住他的嘴:“嘘!这话要是被王府的人听见,你我都得掉脑袋!”
可朱高煦的眼线早就遍布山东。当晚,说书先生就被抓到王府,打得皮开肉绽。朱高煦踩着他的脸问:“谁让你编排本王的?”
先生咳着血说:“民……民女柳氏……被您抢进府里,她爹娘在府门外哭了三天三夜……”
朱高煦脸色一变,让人把柳氏带来。那姑娘是乐安州最美的绣娘,前几日被他强抢入府。此刻她鬓发散乱,却死死瞪着他:“我爹娘若有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够了!”朱高煦一脚踹开她,对侍卫说,“把她爹娘送回乡下,给五十两银子封口。”
可流言哪是能封得住的?山东都司的指挥使到乐安巡查,看到王府的城墙比州府还高,私下对属官说:“汉王这是要谋反啊。”
这话很快传到朱高煦耳朵里。他备了一桌酒席,请指挥使赴宴,席间突然摔杯为号,刀斧手蜂拥而出。
“指挥使大人,”朱高煦端着酒杯笑,“本王想借您的兵符用用,不知肯不肯?”
指挥使宁死不从,被他活活打死。从此,山东的官员没人敢再提“汉王”二字,暗地里却都把消息往北京送。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在榆木川驾崩。朱高煦听说朱高炽即位,把王府的桌子全掀了:“凭什么?他凭什么!”
谋士李浚劝他:“殿下,仁宗宽厚,或许会对您网开一面。”
“宽厚?”朱高煦冷笑,“当年在南京,他偷偷给父皇递奏折,说我招兵买马,这叫宽厚?”
他不知道,朱高炽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给乐安送赏赐:“二弟在乐安受苦了,这些东西是朕的一点心意。”
朱高煦看着那些金银绸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谁稀罕他的东西!”
可仁宗在位不到一年就驾崩了。朱瞻基从南京赶回北京奔丧,朱高煦竟在半路设伏,想截杀这位新君。没想到朱瞻基早有防备,绕道而行,顺利登基。
“朱瞻基比他爹狡猾。”朱高煦在王府里踱来踱去,“刚登基就削了周王、岷王的护卫,下一个就是我!”
李浚忧心忡忡:“殿下,不如先忍忍……”
“忍?”朱高煦猛地拔出剑,“我忍了二十多年,从南京忍到乐安,再忍就只能去黄泉了!”
宣德元年的紫禁城,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盛,朱瞻基却没心思赏花。他把朱高煦的檄文扔给杨士奇:“杨师傅,你说二叔真要反?”
杨士奇捡起檄文,只见上面写着“诛杨荣、杨士奇等奸佞”,不禁苦笑:“陛下,汉王觊觎大位多年,如今见您年轻,必然趁机发难。”
旁边的张太后叹了口气:“当年你祖父在时,就说二叔性情暴戾,恐非善类。如今看来,果然应验了。”
张太后是朱高炽的皇后,当年常劝丈夫对朱高煦宽容些,可此刻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看向朱瞻基:“陛下,乐安离北京不远,需早做准备。”
朱瞻基点头,正要下旨,太监却来报:“陛下,汉王妃的妹妹求见。”
众人一愣。汉王妃韦氏是个懦弱女子,当年被朱高煦打骂,还是张太后劝过几次。她的妹妹此刻来京,怕是有要事。
韦氏的妹妹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陛下,臣妹……臣妹是从乐安逃出来的。汉王说……说要在您亲征时,派人火烧紫禁城,还说……”
“还说什么?”朱瞻基追问。
“还说要让您……重蹈建文覆辙……”
殿内一片寂静。张太后气得脸色发白:“他……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杨荣上前一步:“陛下,事不宜迟,当亲征乐安,以雷霆之势平叛!”
朱瞻基看向杨士奇,见他点头,当即拍板:“传旨,命阳武侯薛禄为先锋,朕三日后亲征!”
消息传到后宫,吴贤妃却在偏殿里犯愁。她的父亲曾在朱高煦府里当差,虽然后来辞官回乡,可若被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不如……把家里人送到南京避避?”宫女轻声建议。
吴贤妃摇头:“陛下英明,若刻意避嫌,反倒引人怀疑。再说,汉王谋反,天理难容,我吴家岂能与他同流合污?”
她当即写下一封家书,让父亲主动到官府说明情况,又把当年朱高煦赐的几件玉器交给内务府:“这些东西,就当从未有过。”
朝堂上,大臣们更是各有算计。户部尚书夏原吉主张速战速决:“乐安粮草不足,我军只需围城半月,必能不战而胜。”
兵部尚书张本却担心:“汉王麾下多是靖难旧部,战斗力强,怕是没那么容易。”
争论间,朱瞻基却己披挂整齐。他翻身上马,对众臣说:“二叔是朕的亲人,朕亲征,是想给他最后一个机会。若他能幡然悔悟,朕仍念叔侄之情。”
大军出发那天,百姓们挤在路边看热闹。有个老兵指着皇帝的仪仗对孙子说:“当年汉王也是这样威风,可惜啊,心太贪。”
宣德元年八月二十日,官军兵临乐安城下。朱瞻基的黄罗伞盖在阵前格外显眼,他让人把劝降书射到城里:“二叔若降,朕保你全家性命,俸禄照旧。”
朱高煦在城楼上看得咬牙切齿。李浚劝他:“殿下,官军势大,不如……”
“闭嘴!”朱高煦拔剑砍断旗杆,“本王征战多年,还怕他个黄口小儿?”
他亲自擂鼓助威,可士兵们却面面相觑。前几日,朱瞻基让人把劝降书绑在箭上射进城,不少人夜里就偷偷缒城投降了。
“放箭!”朱高煦下令,可弓箭手却故意把箭射偏。
这时,城下传来喊话声:“汉王部下听着,陛下说了,凡擒献朱高煦者,赏黄金千两,封指挥使!”
城楼上顿时骚动起来。有个千户突然拔刀指着朱高煦:“殿下,别再顽抗了!”
朱高煦挥剑砍倒千户,可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他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官军,又看看身边倒戈的部将,突然瘫坐在地上。
“罢了……罢了……”他喃喃自语,“当年父皇说我类他,原来我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及……”
李浚哭着说:“殿下,降吧,至少能保性命……”
朱高煦被押到朱瞻基面前时,还想摆皇叔的架子。朱瞻基却冷笑:“二叔,你私铸龙带、擅用天子仪仗,甚至想火烧紫禁城,这些账,该怎么算?”
朱高煦梗着脖子:“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瞻基没杀他,而是把他和韦氏等人软禁在西安门内的囚院里,还派人送去酒肉。可朱高煦却不知悔改,一次朱瞻基去看他,他竟伸脚把皇帝绊倒在地。
“你找死!”朱瞻基勃然大怒,让人用三百斤重的铜缸把他扣住。
朱高煦在缸里还骂不绝口,竟想把铜缸顶起来。朱瞻基忍无可忍,让人在缸外堆上柴草,点火焚烧。
熊熊烈火中,传来朱高煦最后的嘶吼:“朱瞻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消息传到乐安,百姓们放起了鞭炮。那个被抢的绣娘柳氏,带着爹娘回到家里,看着墙上被王府士兵砍出的刀痕,忍不住掉泪:“总算……太平了。”
济南府的茶肆里,说书先生又开讲了:“那汉王啊,本是一代名将,可惜贪念太重,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台下的盐商点头称是:“可不是嘛,当年他要是安分守己当王爷,如今还能享清福呢。”
朱高煦死后,他的儿子们全被处死,韦氏被废为庶人,囚禁在浣衣局。有个老太监同情她,偷偷送了件棉衣,她却哭着说:“我若当初能劝劝他,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吴贤妃的父亲因主动揭发有功,不仅没被牵连,还被封为锦衣百户。吴贤妃在宫里烧香拜佛:“但愿二叔的事,能让后人引以为戒。”
杨士奇在编写《明实录》时,看着朱高煦的事迹,不禁叹气:“汉王有靖难之功,若能谨守臣节,必能名垂青史。可惜啊,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宣德十年,朱瞻基驾崩。临终前,他对太子朱祁镇说:“你二叔的事,要记住。做君主的,要仁厚;做臣子的,要忠诚。切不可学他那般野心勃勃。”
多年后,有个江南的书生到乐安游历,看到汉王王府的废墟上长满了野草,只有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汉王府”三个字。当地的老人告诉他:“这里曾住过一位王爷,本事大得很,就是心太贪,想当皇帝,最后被烧死了。”
书生感慨万千,写下一首诗:“白沟血染战旗红,靖难功高盖世雄。可惜痴心迷帝位,铜缸烈火化飞烟。”
夕阳下,废墟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在诉说着那个野心家的一生。他曾是战场上的英雄,却因无尽的贪欲,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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