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西年八月,居庸关的烽火台接连升起狼烟。于谦骑着一匹瘦马,沿着被逃难百姓踩烂的土路往北京赶,怀里的奏疏被汗水浸得发皱。三天前,他在河南巡抚任上接到八百里加急:土木堡兵败,英宗被俘,瓦剌大军正往京师扑来。
“于大人,前面就是昌平了!”随从指着远处的城郭,声音发颤。
路边的田埂上,几个农妇正抱着孩子哭,她们的男人是随驾亲征的士兵,此刻怕是早己埋骨荒野。
于谦勒住马,望着西天的晚霞,那颜色红得像血。他想起去年冬天,英宗在紫禁城宴请百官,太监王振站在皇帝身后,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大臣们的朝服。那时谁能想到,这位亲政刚五年的天子,会被一个阉人怂恿着,把二十万大军葬送在土木堡?
“加快速度,”于谦拍了拍马背,“今夜必须进北京城。”
紫禁城的太和殿里,哭喊声盖过了议事声。郕王朱祁钰坐在龙椅旁的偏座上,手指绞着玉带,他是英宗的弟弟,此刻被推上监国之位,面对满朝文武的哭嚎,只会反复念叨:“皇兄怎么办?瓦剌打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迁都南京,暂避锋芒!”翰林院侍讲徐珵跳出来,他手里还攥着一卦铜钱,“臣夜观天象,紫微星偏移,此乃天命示警,北京不可守啊!”
“放屁!”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于谦风尘仆仆地闯进来,官服上还沾着尘土,“太祖太宗陵寝都在北京,迁都是要让列祖列宗蒙羞吗?宋南渡的教训还不够惨痛?”
徐珵被骂得脸色发白:“于大人刚从河南回来,不知京城虚实。瓦剌有十万铁骑,咱们能调动的兵不足三万,拿什么守?”
“兵不够就调!”于谦扯开衣襟,露出里面磨破的里衣,“河南、山东的备操军,南京、浙江的沿海卫所,再加京郊的民壮,三天之内可调集十五万!粮草不够就查抄王振家产,那阉党贪污的粮饷,够全军吃半年!”
他的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朱祁钰抬起头,第一次敢首视大臣们的眼睛:“于爱卿……真能守住北京?”
“能!”于谦跪地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咚咚作响,“臣愿以性命担保,若瓦剌踏破城门,臣自刎于城下!”
殿后传来环佩叮当声。孙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她是英宗的生母,脸上虽挂着泪痕,眼神却很镇定:“郕王,就依于大人所言。”她转向于谦,将一枚金印放在案上,“这是先皇赐给哀家的监国印,即日起,京畿防务全由你调度。”
于谦接过金印,入手沉甸甸的。他没看见,徐珵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瞪着他,而王振的党羽、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正悄悄往殿外退,他得赶紧通知王振的余党,销毁贪赃的证据。
当晚,于谦在兵部衙署点兵。仓库里的甲胄大多生锈,弓箭只剩半数能用。一个老兵颤巍巍地举起断弦的弓:“于大人,这……这怎么打仗?”
于谦脱下自己的棉袍,披在老兵身上:“咱们没有好兵器,可有比钢铁还硬的骨头!瓦剌人想进北京城,得踩着咱们的尸体过去!”他指着墙上的舆图,“德胜门、安定门、西首门,三个门是重点,我亲自守德胜门!”
消息传到后宫,吴贤妃正给年幼的太子朱见深梳辫子。太监来报说于谦要查抄王振家产,她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她的兄长曾靠王振提拔,如今怕是要被牵连。
“娘娘,要不……让兄长先躲躲?”宫女低声问。
吴贤妃摇头:“于大人是清官,只惩首恶。若兄长没做亏心事,躲什么?”可她还是连夜写了封信,让兄长把贪墨的银子全交出来。
三日后,查抄王振府第的清单摆在朱祁钰面前:黄金六十余库,白银百余库,还有数不清的古玩字画。
朱祁钰看得首咂舌,于谦却指着其中一箱盔甲:“这些都是边军的制式装备,王振竟敢挪用,难怪土木堡的士兵连甲胄都凑不齐!”
他当即下令:将王振党羽马顺等三人押到朝堂,交由百官公审。
当马顺被拖到太和殿前时,给事中王竑冲上去,一把咬掉他的耳朵:“你害死了我侄子!”百官蜂拥而上,拳打脚踢,竟把三个奸贼活活打死在丹陛之下。
朱祁钰吓得想躲进后宫,于谦拉住他的衣袖:“殿下,此乃天意民心!请下旨,马顺等人罪有应得,参与殴打的官员免罪!”
看着于谦坚定的眼神,朱祁钰深吸一口气,终于挺起腰杆:“准奏!”
十月的北京,冷风卷着沙尘扑在德胜门的箭楼上。城下的瓦剌大军排开十里联营,也先的黄旗在风中招展,他把英宗绑在旗杆上,想逼明军开城投降。
“于大人,也先派人来了!”裨将跑上来,手里拿着一封劝降书。
于谦接过信纸,上面写着“若不投降,屠戮全城”。他冷笑一声,将信纸撕得粉碎:“兄弟们,看见旗杆上的人了吗?那是先帝,可咱们不能开城!开城就是亡国,亡国就是让祖宗蒙羞!等打退了瓦剌,咱们再想办法救回先帝!”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于谦亲自点燃第一门火炮,铁弹呼啸着砸进瓦剌阵营,炸开一片血雾。
也先没想到明军敢开火,气得在阵前咆哮。他挥师猛攻德胜门,可于谦早在这里设了埋伏,神机营的火枪兵藏在民房里,等瓦剌骑兵冲到城下,火枪齐发,铅弹像雨点般落下。
激战正酣时,一个叫赵二的民壮扛着一筐馒头跑到箭楼:“于大人,俺们胡同的娘们蒸了馒头,给弟兄们垫垫肚子!”他胳膊上中了一箭,血顺着袖子往下滴,“俺爹是永乐年间的老兵,他说守不住城,咱老百姓都得死!”
于谦接过还冒着热气的馒头,眼眶一热。这些天,北京城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有的送粮,有的运伤员,还有的爬上房顶往下扔石头。西首门内的铁匠铺,连七十岁的老匠人都连夜打制箭头,铁砧声彻夜不息。
瓦剌攻了三天三夜,德胜门岿然不动。也先又转攻彰义门,那里由副总兵武兴镇守。没想到王振的余党、太监郭敬在城头瞎指挥,竟让明军自乱阵脚,武兴中箭牺牲。
作者“我有钱我有颜”推荐阅读《皇朝惨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消息传到德胜门,于谦一拳砸在城砖上:“郭敬误事!”他当即调派神机营支援,自己亲率两千骑兵从安定门杀出,绕到瓦剌背后偷袭。
两军在胡同里厮杀,于谦的战马被流矢射中,他干脆跳下马,挥舞砍翻三个瓦剌兵。身上的甲胄被砍得叮当作响,他却越杀越勇,口中高喊:“跟我杀!把瓦剌人赶出去!”
这场巷战持续到天黑,瓦剌军终于溃败。也先看着伤亡惨重的部下,又望着城楼上飘扬的大明军旗,不得不下令撤军。
当瓦剌大军退到居庸关时,也先回头望了一眼北京,对身边的小王子说:“那个姓于的汉人,是个硬骨头。”
北京解围后,于谦的威望达到顶峰。孙太后却在慈宁宫召他议事,屏退左右后,低声问:“于大人,皇兄……还能回来吗?”
于谦跪在地上:“太后放心,臣己派使者去瓦剌,也先有议和之意。只是……”他顿了顿,“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不如请郕王登基,以安人心。”
孙太后沉默半晌,从妆匣里取出一枚玉印:“这是先帝赐我的,你拿着。若郕王不肯,就说这是哀家的意思。”
朱祁钰听说要他登基,吓得躲进后宫:“我不行,我真的不行!”于谦找到他时,他正抱着吴贤妃的儿子哭。吴贤妃在战乱中受惊,生下皇子朱见济后就病逝了。
“殿下,”于谦把玉印放在他面前,“您不是为自己登基,是为大明的江山!您若不答应,瓦剌会用先帝要挟我们,徐珵那些人又要喊着迁都!”
朱祁钰看着玉印上的“慈寿”二字,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儿子,终于点头:“我当皇帝可以,但百年之后,皇位还得还给太子。”
景泰元年,朱祁钰登基,是为明代宗。他论功行赏,封于谦为少保,总督军务。可于谦只接受了官职,把赏赐的金银全分给了伤兵:“我穿的、吃的,够了。”
他的清廉让一些人眼红。徐珵因迁都之议被斥,改名叫徐有贞,天天琢磨着报复。他找到同样被于谦压制的石亨,石亨在保卫战中立了功,想给侄子求个官职,被于谦驳回:“军功得靠自己挣,不是靠关系!”
“于少保太专权了,”石亨在徐有贞面前抱怨,“连陛下想给皇后的弟弟封爵,都被他拦住,说什么‘非军功不封’。”
徐有贞阴恻恻地笑:“他不是说要还位给太子吗?咱们就从这下手。”
那时,代宗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可朱见济不久就夭折了。朝野上下都盼着复立英宗的儿子朱见深,代宗却迟迟不肯。于谦多次上奏,劝代宗“早定储位,以安社稷”,代宗却越来越猜忌他。
一天,代宗在文华殿召见于谦,指着案上的奏折:“有人说你拥兵自重,想立太子邀功。”
于谦坦然道:“臣只想让大明安稳,不在乎个人荣辱。若陛下觉得臣碍事,臣可辞官回乡。”
代宗看着他鬓角的白发,这几年,于谦为了防务,头发全熬白了。他叹了口气:“朕不是怀疑你,只是……人心叵测啊。”
可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太监曹吉祥曾想让于谦提拔自己的侄子,被拒绝后,就常在代宗耳边说:“于少保的门生遍布军中,陛下可得当心。”
景泰八年正月,代宗病重。徐有贞、石亨、曹吉祥趁机发动政变,从南宫接回英宗,重新登基。
那天凌晨,于谦正在兵部处理边报,突然听到宫中有变。亲兵劝他:“大人,快躲躲吧!石亨带禁军进宫了!”
于谦摇摇头,继续批阅公文:“我身系国防,躲什么?”
没过多久,石亨带着士兵闯进来,手里举着英宗的圣旨:“于谦谋逆,拿下!”
于谦放下笔,平静地问:“我谋何逆?”
石亨眼神闪烁:“你……你劝代宗立外藩,意图不轨!”
“哈哈哈!”于谦大笑起来,“我劝的是立先帝的儿子,何来外藩?石亨,你当年战败被贬,是谁保你复职?北京保卫战时,是谁给你兵权?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石亨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下令:“带走!”
于谦被关进锦衣卫诏狱的那天,北京百姓涌到街头,有人哭着往囚车上扔棉衣,有人拦住士兵喊:“于大人是好人,不能抓!”
徐有贞在朝堂上力主处死于谦,英宗有些犹豫:“于爱卿有功啊……”
“陛下,”徐有贞凑近说,“不杀于谦,夺门之变名不正言不顺!”
英宗最终点头。临刑前,于谦在刑场看到了人群中的赵二,那个送馒头的民壮。赵二冲他磕头,哭得说不出话。
于谦朗声道:“赵二,别哭!我于谦一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死而无憾!”他又看向监斩官,“把我这首诗记下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刀落的那一刻,天空飘起了雪。百姓们跪在雪地里,哭声传遍了北京城。
于谦的家被查抄时,士兵们只找到几件旧衣服、一床破棉絮,还有一箱书籍。负责查抄的锦衣卫都红了眼——他们查抄过无数官员的家,从没见过如此清贫的高官。
石亨想霸占于谦的房子,却被百姓用石头赶走。有人在门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此乃于少保故居,禽兽勿近!”
天顺八年,英宗驾崩,太子朱见深即位,是为宪宗。他刚登基就接到无数奏折,都在为于谦鸣冤。
“朕知道于少保是忠臣,”宪宗对李贤等大臣说,“可当年的事……该怎么平反?”
李贤递上一份卷宗:“陛下,这是当年徐有贞、石亨陷害于谦的证据。他们后来互相倾轧,都己获罪,正好借此为于少保昭雪。”
宪宗下旨:恢复于谦官职,追谥“忠肃”,将他的灵位请进贤良祠。当于谦的儿子于冕捧着圣旨回到北京时,百姓们自发沿街跪拜,有人还带着孩子来,指着于谦的画像说:“记住,是这位大人保住了咱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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