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元年正月,锦衣卫指挥同知门达提着一盏羊角灯笼,踏着积雪走向石亨的府邸。灯笼的光晕里,他看见府门前新换的鎏金铜狮,狮口大张,獠牙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这规格,比亲王的府邸还要僭越三分。
“门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有好消息?”石亨的义子石彪迎出来,身上的蟒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门达瞥了一眼那袍子,嘴角勾起冷笑,去年石亨刚晋封忠国公时,石彪还只是个千户,如今竟穿起了只有伯爵以上才能用的蟒纹。
正堂里燃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石亨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见门达进来,他抬了抬眼皮:“于谦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回国公爷,”门达躬身行礼,“于冕那小子嘴硬得很,打了三十大板,还是不肯承认他爹通敌。要不要……动些重刑?”
石亨把扳指往桌上一拍,茶盏里的水溅出半盏:“废物!一个黄毛小子都搞不定?别忘了,徐有贞那边盯着呢,这案子若定不了,咱们夺门的功劳,可就成了笑话!”他忽然压低声音,“孙太后那边有动静吗?听说她昨天召了几个老臣进宫。”
门达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这是东厂的密报,太后确实在打听于谦家抄没的财物。不过您放心,那些旧衣服破棉絮,就算呈上去,也只会坐实于谦清廉的名声,谁会信一个权臣家里只有这些?”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里带着寒意。这时,石彪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义父,曹公公派人送来的,说……说皇上刚才在文华殿念叨,于谦到底有没有罪。”
石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站起来,狐裘滑落肩头也顾不上捡:“徐有贞呢?让他立刻来见我!这皇帝,怕是又要变卦!”
土木堡之变后,石亨本是戍守大同的总兵官。那年瓦剌兵临北京城下,他见明军势弱,偷偷派人与也先联络,差点就献城投降。若不是于谦临危受命,逼着他率军守德胜门,他此刻怕是早己成了瓦剌的阶下囚。
可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攀附。景泰八年正月,他瞅准代宗病重的机会,联合徐有贞、曹吉祥发动夺门之变,把被软禁在南宫的英宗重新扶上皇位。论功行赏时,他仗着“首功”的名头,硬是从侯爵一路蹿到了忠国公,食禄三千石。
“石大人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啊。”早朝后,吏部尚书王翱被石亨拦在金水桥边,看着对方官服上新增的玉带,忍不住皱眉。
石亨拍着他的肩膀大笑:“王大人说笑了,都是为皇上效力。对了,我那义子石彪,在大同当参将屈才了,您看……”
王翱抽回手,拂了拂被他拍皱的袍角:“石将军的功绩,吏部有案可查。若要升迁,需按规制考评。”
这话传到石亨耳朵里,他当即在朝堂上参了王翱一本,说他“私通南党,阻挠边将晋升”。
英宗刚复位,正是倚重夺门功臣的时候,竟真的把王翱降了半级,改任南京吏部尚书。
消息传开,官场顿时炸开了锅。翰林院学士岳正叹着气对同僚说:“这石亨哪是要升官,是想把朝廷当成自家后院啊。”这话不知怎么被石亨的眼线听到,三日后,岳正就被贬到广东钦州当同知,连家都没来得及回。
最热闹的还是吏部文选司。每天天不亮,石府的管家就带着一群求官的人堵在门口,手里的礼盒堆成了小山。
有个苏州来的盐商,想给儿子买个锦衣卫的差事,一次性送了二十箱金银,石亨眼皮都没抬:“这点东西,就想当锦衣卫?让他先去边关砍三颗瓦剌人头来。”
盐商愣在原地,石彪在一旁阴阳怪气:“我义父可不是谁的钱都收。要么有功劳,要么……有把柄。”他指的是那些曾依附代宗的官员,如今为了自保,只能把家底都送给石亨。
后宫里,吴废后看着铜镜里的白发,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兄长吴安曾是石亨的部下,夺门后靠着石亨的关系升了府尹,可最近却总说“石家的船要沉”。
“娘娘,这是吴大人托人送来的蜜饯。”宫女把一个锦盒放在妆台上。吴废后打开一看,里面的蜜饯下藏着一张纸条:“石亨私调大同兵马入京,恐有不轨。”
她的手猛地一颤,蜜饯滚落一地。当年她因兄长依附王振被废,如今若再卷入石亨的案子,怕是连儿子朱见深都要受牵连。
天顺二年的上元节,石亨的府邸比皇宫还要热闹。他请来南京的戏班,搭了三层楼高的戏台,唱的竟是《龙凤呈祥》,这出戏本是皇家庆典才能演的。
“国公爷,这戏……是不是太张扬了?”门达看着戏台上的“皇帝”“皇后”,心里有些发毛。
石亨却满不在乎地灌了口酒:“皇上说了,朕与国公是布衣兄弟。兄弟家唱戏,唱什么不行?”
话音刚落,就见石彪带着几个武将闯进来,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把宝刀。石亨指着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给门大人介绍下,这是宣府总兵杨俊,我刚把他调回京城,管神机营。”
杨俊抱拳道:“门大人以后有事尽管吩咐,神机营的火枪,可不长眼睛。”
门达笑着回礼,心里却暗骂:这石亨是想把京营都变成自家私兵。
那时的石党,早己不是简单的官场小团体。吏部侍郎张用瀚是他的儿女亲家,兵部尚书陈汝言是他的门生,连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都是他当年在大同的老部下。朝堂上,只要石亨咳嗽一声,就没人敢大声说话。
可民间的怨气,却像地火一样燃烧。顺天府的小吏王敬之,因不肯帮石亨的管家强占百姓田地,被诬陷偷盗官粮,打了一百大板后流放辽东。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在街头哭诉,围观的百姓里有人喊:“去告御状啊!”
“告?”旁边卖菜的老汉啐了一口,“都察院、刑部都是石家的人,告到哪去?去年保定知府告石彪抢民女,结果自己被充军了!”
更让百姓愤怒的是粮价。石亨的管家仗着权势,垄断了北京的粮市,把米价从一石五钱涨到了一两二钱。有个叫李大郎的脚夫,妻子难产,想籴两升米熬粥,却被粮店的人打了出来。
“凭什么石家的狗都能顿顿吃肉,咱们连米都吃不起?”李大郎躺在地上,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石亨不死,百姓难活!”
这话很快传到宫里。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皇朝惨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英宗在御花园散步时,听见两个小太监在假山后嘀咕:“听说石国公府里的马桶都是金的……”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几日徐有贞递的奏折,说石亨“僭越无度,私纳姬妾西十余人”。
“皇上,该进晚膳了。”曹吉祥的养子曹钦捧着食盒过来,脸上堆着笑,“今日有您爱吃的炙羊肉,是石国公特意让人从草原上送来的。”
英宗看着那盘油光锃亮的羊肉,忽然没了胃口:“撤了吧。朕想去南宫看看。”
南宫的宫墙斑驳,英宗抚摸着墙上的裂痕,这里曾是他被软禁的地方,而帮他出来的石亨,如今的权势竟比当年的王振还要吓人。
石亨的跋扈,终于惹恼了曾经的盟友。徐有贞本是夺门的主谋,却因石亨独揽功劳,只得了个华盖殿大学士的虚职。他在朝堂上想推行新政,石亨却处处掣肘,还放出流言说他“勾结外藩”。
“石亨这匹夫,真以为能一手遮天?”徐有贞在书房里砸了砚台,他的门生李贤劝道:“老师,石党势力太大,硬碰硬不行。得找个由头,让皇上自己疑心他。”
机会很快来了。天顺三年,石亨奏请皇上封石彪为侯,英宗犹豫未决。李贤趁机上奏:“陛下,石家父子己掌京营、大同、宣府兵马,若再封爵,恐尾大不掉。当年唐太宗如何对待尉迟恭,陛下忘了吗?”
英宗想起唐太宗削夺功臣兵权的故事,心里一动。他没准石亨的奏请,反而把石彪调去甘肃,明着是升了官,实则是调离了权力中心。
石亨得知后,在府里大闹,把英宗赏赐的玉带都摔断了:“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我,他能重登皇位?”
石彪更是在甘肃拥兵自重,私自铸造兵器,还对人说:“我义父早晚要做皇帝,到时候我就是一字并肩王!”
这些话传到英宗耳朵里,他终于动了杀心。但石党盘根错节,硬扳怕是会引起兵变。
曹吉祥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偷偷进宫献策:“陛下,石亨最信鬼神,不如让钦天监说点天象示警的话……”
不久后,钦天监奏报:“紫微星旁出现客星,主权臣乱政。”
英宗召集大臣议事,徐有贞立刻站出来:“臣夜观天象,此星正对应忠国公府的方位。石亨私调边军、僭越礼制,怕是要应验天象啊!”
石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有贞骂:“你这酸儒,当年若不是我带你入宫,你能有今日?”
两人在朝堂上吵作一团,英宗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最后说了句:“都退下吧,朕累了。”
当晚,锦衣卫突然包围了石府,以“图谋不轨”的罪名将石亨下狱。查抄家产时,门达亲自带队,从地窖里搜出了蟒袍、龙旗,甚至还有一件用金线绣的龙袍,这己是无可辩驳的谋逆铁证。
石亨在诏狱里见到门达,还想摆老资格:“门达,你忘了是谁提拔你?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保你当锦衣卫指挥使!”
门达踹了他一脚,狞笑道:“石国公,你以为我真的是你的人?我早就投靠皇上了。你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都是我交给陛下的。”
石亨倒台后,石党成员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被查。兵部尚书陈汝言被抄家时,搜出的金银珠宝比国库还多,英宗看着清单,想起于谦家的清贫,忍不住叹道:“于谦在时,朕怎知朝臣竟贪腐至此!”
最惨的是那些依附石亨的地方官。大同知府因曾为石彪强抢民女提供便利,被百姓捆起来游街,头发都被薅光了。
有个当年帮石家强占田地的里正,被愤怒的村民扔进了粪坑,喊着:“让你也尝尝吃屎的滋味!”
吴废后的兄长吴安,因主动揭发石亨私藏兵器,只被削职为民。他带着家人离开北京那天,李大郎等几个曾受石党迫害的百姓,在城门口给他端了碗送行酒:“吴大人,总算还有点良心。”
后宫里,曹吉祥看着石亨的下场,心里七上八下。他的养子曹钦劝道:“爹,咱们手里有兵权,不如反了!”曹吉祥起初犹豫,可当他听说英宗要查东厂的账目时,终于下了决心。
天顺五年七月,曹钦率领一千私兵夜袭皇宫,喊着“清君侧,杀李贤”。
没想到李贤早有防备,带着禁军在东华门设伏。激战中,曹钦被一箭射穿喉咙,临死前还在喊:“石亨害我!”
曹吉祥被凌迟处死那天,北京百姓倾城而出,在刑场外围观。有个瞎眼的老妇人,让孙子牵着她走到刑场前,指着曹吉祥的尸体骂:“就是你这阉贼,当年抢了我的孙女送给石彪!”
门达本想趁机独揽锦衣卫大权,却没想到李贤反手参了他一本,说他“构陷忠良,与石、曹二党暗通款曲”。英宗看着门达呈上的密报,里面竟有自己与妃嫔的私密对话,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将他流放广西。
门达流放前,李贤去诏狱看他。门达隔着铁栏问:“我到底哪里输了?”
李贤叹了口气:“你以为自己在玩弄权术,其实不过是皇上的棋子。石亨、曹吉祥、你,都是。”
石党覆灭后,英宗下旨为于谦平反。当于冕捧着父亲的灵位回到北京时,百姓们自发沿街跪拜,有人哭着把家里仅有的米粮塞给他:“于大人是为咱们死的啊!”
李贤主持编纂《英宗实录》时,特意在“夺门之变”的记载里加了一句:“石亨等假以迎立之功,擅权乱政,几危社稷。”他对同僚说:“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是夺门,是夺国!”
几年后,有个江南的书生到北京游学,在菜市场看到一个卖菜的老汉,竟是当年石亨府里的管家。书生好奇地问:“你当年跟着石国公,何等风光,怎么落到这般地步?”
老汉叹着气,把秤杆往地上一戳:“风光?那都是虚的。石家倒台那天,我才明白,老百姓要的不是什么国公侯爷,是能让他们安稳过日子的官。就像于大人那样的。”
夕阳下,书生看着远处于谦祠堂的飞檐,那里的香火终年不断。他想起刚进北京城时,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石亨的故事,最后那句评语至今难忘:
“权势如烈火,能取暖,也能焚身。石亨之流,只知玩火,不知防火,落得那般下场,原是咎由自取啊。”
而那些曾依附石党的官员,有的被流放,有的被贬为庶民,再也无人敢提及那段“夺门”往事。唯有菜市口的老槐树,还在风中低语,诉说着权力场上的尔虞我诈,以及民心向背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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