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日子,因那场醉酒后的失控与决绝的“你不是她”,彻底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无法穿透的冰霜。
温歆——苏映雪——将自己彻底封冻起来。
她不再踏出听雪轩一步,每日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她总是最早到,最末走,垂首肃立,如同背景,便是将自己关在轩内。
她拒绝了所有赏赐的华服珠宝,依旧穿着最素净的宫装,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朴素得与这金碧辉煌的东宫格格不入。
她开始刻意地、近乎偏执地避开所有可能与李翊相遇的场合,晨省时,她永远站在最角落,垂着眼,如同隐形。
宫道相遇,她远远看见那玄色蟒袍的身影,便立刻带着宫女拐入岔路,宁可绕远。
即使避无可避,不得不行礼时,她也只是深深垂首,目光死死盯着他的靴尖,声音平淡无波:“臣妾参见殿下。”然后迅速退开,如同躲避瘟疫。
那份疏离,冰冷、决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戒备和绝望的认命,仿佛在用无声的行动,一遍遍重复着那晚他醉后清醒的裁决:她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不该存在的赝品。
李翊起初并未察觉。
那晚的失控和清醒后的巨大痛苦与自我厌弃,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听雪轩,远离那个勾起他最深切痛苦却又无法填补的幻影。
他忙于朝政,忙于巩固赈灾后赢得的声望,忙于应对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势力倾轧。他将自己埋入无尽的奏折和权谋之中,试图用忙碌麻痹那颗被记忆黑洞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然而,越是刻意回避,那晚温歆泪流满面、蜷缩在地的绝望身影,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双盛满泪水、写满巨大悲恸和认命死寂的眼睛,与他梦境深处那双倔强又带着温暖的眼睛,竟诡异地重叠、融合。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起听雪轩的消息。
起初只是听内侍例行公事般的禀报:“宜嫔娘娘今日去了东宫的小菜地浇水。”“娘娘身子似乎有些不适,传了太医,说是旧伤复发,需静养。”
旧伤?李翊眼前瞬间闪过那血肉模糊的膝盖和额角的伤疤,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
他烦躁地挥退内侍,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处理政务。
他开始“路过”听雪轩。有时是下朝回宫,有时是去书房议事,他不再刻意避开,反而会放慢脚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紧闭的院门。
偶尔,能看到轩内洒扫的宫女进出,却始终不见那个素净的身影。
一日午后,他处理完紧急军务,心烦意乱,信步走到离听雪轩不远的一处水榭,刚坐下,便看见听雪轩的院门开了,一个穿着浅碧色宫女服饰的小丫头,端着一个沉重的铜盆,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似乎要去倒水。
盆里的水装得太满,小丫头力气不足,脚下被石子一绊,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
一道素色的身影从院门内冲了出来,在铜盆即将脱手、污水即将泼洒一地的瞬间,稳稳地扶住了小宫女的手臂,同时另一只手敏捷地托住了盆底。
“小心。”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响起。
是他的侧妃苏映雪。
她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宫装,发髻简单挽着,没有任何珠翠,此刻,她正半蹲着,一手稳稳托着沉重的铜盆,一手扶着惊魂未定的小宫女,脸上真切的关切。
“有没有伤着?”她仔细检查着小宫女的手脚,声音温和,没有丝毫主子的架子。
“没……没有……谢娘娘……”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就好。”温歆松了口气,她接过铜盆,自己端着,对那小宫女道:“这盆太重,下次少装些,或者叫上春桃一起。去吧,今天回去歇歇吧。”
小宫女感激涕零地跑开了。
温歆端着那盆沉重的污水,步履平稳地走向不远处的排水沟,她的背影挺首,动作利落,丝毫没有宫中贵妇的娇弱之态。
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衫和乌黑的发髻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坚韧轮廓。
李翊坐在水榭中,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端着铜盆、走向排水沟的素色身影上。
这一幕,如此熟悉。
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在简陋的院落里,也是这样利落地担水、劈柴、收拾家务,那挺首的脊背,那带着关切的眼神,那毫无矫饰的、如同山涧清泉般的温暖笑容。
是她。
就是这种感觉。
他只想冲过去,抓住她,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温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倒完水,缓缓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水榭的方向,恰好与李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温歆脸上的那丝温暖笑意瞬间冻结,她眼中的关切和柔和瞬间褪去,她迅速低下头,如同受惊的兔子,端着空盆,快步退回院中,“砰”地一声关紧了院门。
李翊的脚步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那扇紧闭的院门,像一道无形的天堑,将他所有的冲动和渴望死死挡在外面。
她为何如此怕他?
为何如此抗拒?
她明明……明明就是他梦中那个身影!为何要否认?为何要逃?
接下来的日子,李翊如同着了魔。他不再刻意回避,反而开始更加隐秘地、近乎贪婪地观察着听雪轩的一切。他动用了东宫暗卫的力量,只为了得到关于她最细微的消息。
他得知,她从不佩戴任何他赏赐的珠宝首饰,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钗玉镯,都被她锁在箱底,如同废铁。
他得知,她待轩里的宫女如同姐妹,从不苛责,甚至亲手为生病的小宫女熬药、喂药,守夜照料。
他得知,她会将自己份例里省下的细软,悄悄托人送出宫外,接济那些在琉璃阶事件后、因维护她而被太子妃迁怒、贬去浣衣局的粗使嬷嬷……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块拼图,精准地嵌入他梦中那个模糊却温暖的形象之中。
朴素,坚韧,善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如同山野草木般的清新气息。与这深宫里所有精心雕琢、带着脂粉香和算计的贵女截然不同。
这就是他梦中那个身影,那个让他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却又遍寻不见的存在。
李翊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她,那个被他弄丢的记忆里最重要的部分。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
这日。
听雪轩负责洒扫庭院的老嬷嬷突发急症,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轩内人手本就紧张,一时间有些慌乱,太医开了药,需要人煎煮照料。
夜深人静。李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听雪轩的院墙外。他屏退了所有随从,如同暗夜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院中一株茂密的桂花树后。
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一个纤细忙碌的身影。
是她。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半旧的夹袄,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正站在小厨房的灶台前,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小心地扇着炉火。炉子上坐着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她的动作专注而熟练。时而俯身查看火候,时而用布巾垫着手,掀开药罐盖子看看。光影在她清丽绝伦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额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李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这画面,这专注的侧影,这守着炉火、扇着蒲扇的动作,与他无数次在混乱梦境中看到的、那个在破败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完美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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