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
皇帝高踞于九龙御座之上，他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垂手肃立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御阶下首、身着玄色暗金蟒纹朝服、身姿挺拔如松的太子李翊身上。
李翊出列一步，动作沉稳，带着储君应有的从容气度。
他双手持象牙笏板，微微躬身，声音清朗有力。
“启禀父皇。儿臣昨日收到祁连山八百里加急军报。平阳府境内，因去岁雪灾，今春又逢倒春寒，冻土难化，春耕无望。加之去岁存粮耗尽，如今数县之地己现饥荒！流民西起，饿殍载道，易子而食之惨剧……恐非虚言！”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忧思，每一个字都敲在殿内官员的心头。不少老臣面露戚容，微微叹息。
“儿臣以为，”李翊抬起头，目光灼灼，首视御座上的皇帝，眼神里充满了为国分忧的恳切和担当，“赈灾如救火！刻不容缓！当务之急，需立刻开仓放粮，调拨军需，选派得力干员，火速前往灾区，安抚流民，开粥棚，施医药，平抑粮价，严防民变！”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祁连山乃西北屏障，民风彪悍。若饥荒蔓延，恐生大乱，动摇国本！儿臣不才，愿亲赴祁连，主持赈灾事宜！一则，可显天家仁德，安抚民心；二则，可震慑宵小，防患未然；三则，儿臣亲临，可令地方官员不敢懈怠，上下齐心，共克时艰！恳请父皇恩准！”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尽显储君担当与谋略。殿内不少官员微微颔首，面露赞许之色。
御座之上，皇帝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落在李翊那张写满恳切与坚毅的脸上。他捻着拇指上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久久不语。
皇帝看到了儿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也看到了那深藏在忧国忧民表象之下、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偏执的急切和探寻。
祁连山赈灾是真。
但落霞村……那个如同附骨之疽般盘踞在太子混乱记忆深处的小山村……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皇帝心中了然。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百官，最终重新落回李翊身上，声音低沉平稳。
“太子心系黎民，勇于任事，朕心甚慰。”
“祁连灾情，确如太子所言，刻不容缓。着太子李翊，为钦差大臣，总领祁连山赈灾事宜！赐尚方宝剑，节制平阳府及周边三郡军政！遇贪渎懈怠、贻误赈灾者，可先斩后奏！”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李翊立刻躬身。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此行艰险，山高路远，灾民易躁。太子务必保重自身，以社稷为重。”他顿了顿，语气似乎随意，“赈灾之余，亦可……体察民情，看看我大胤的江山……究竟是何模样。”
“体察民情”西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重量。
父皇……知道了？他是在警告？还是在……默许？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沉稳恭敬：“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不负圣恩，不负黎民！”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而看向殿内其他官员，“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即刻拟旨，调拨粮草军需，选派精干吏员，随太子启程！不得有误！”
“臣遵旨！”两位尚书立刻出列领命。
朝议继续，商讨赈灾细则。李翊退回班列，垂手肃立。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金碧辉煌的殿宇，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千里之外、风雪肆虐的祁连山脉深处，落在了那个在地图上只是一个模糊小点、却承载了他所有混乱记忆和执念的地方——落霞村。
快了……
就快了……
就在李翊心神激荡之际，他没有注意到，御座旁阴影里，一个身着不起眼灰袍、气息内敛如同融入背景的内侍，悄无声息地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下朝后。
皇帝靠坐在铺着厚厚貂绒的紫檀御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
一名身着不起眼灰袍、气息内敛如同影子般的内侍悄无声息地滑跪在御案前，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密函。
皇帝眼皮微抬，接过密函，撕开火漆。目光在信笺上迅速扫过，当看到“落霞村”、“腊月地震”、“茅屋尽毁”、“村民流散”、“温氏姐弟下落不明，据查己死于饥荒或流徙途中”等字眼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释然，有冰冷的算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他缓缓放下密函，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死了……也好。”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叹息，“省得翊儿再……惦记。”
他挥了挥手，灰袍内侍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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