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炭火烘得暖阁里暖意融融
温歆垂手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从太子踏入这间临时下榻的暖阁起,她就知道,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正朝着她一寸寸落下,无可回避。
李翊并未看她,只负手站在半开的窗边,玄色常服的背影融在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里,显得沉凝如山岳。
“苏侧妃。”
温歆微微屈膝:“臣妾在。”
李翊缓缓转过身。
“祁连山赈灾事务繁杂,孤身边少人侍奉。”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苏侍郎也在平阳府衙,此次,你便以省亲之名,随孤一同前往灾区,伴驾同行。”
伴驾同行,回落霞村,他要带她回去!
那个埋葬了她过去、也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地方,她这张假面具,在落霞村的废墟前,在那片熟悉的山川面前,还能戴得住吗?
他会发现什么?认出什么?哪怕一块石头,一道溪流,都可能成为致命破绽。
温歆死死咬着下唇。
不行,绝不能自乱阵脚,越是如此,越要镇定。
如今她不只是温歆,更是背负着苏明远、小虎、小丫所有人性命的“苏映雪”。
她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只是比平日更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苏映雪”的胆怯和顺从:
“臣妾……遵旨。只是……我一介弱女子,恐拖累了殿下……”她找了个勉强说得通的理由,试图推拒。
“无妨。”李翊朝她走近两步,温歆甚至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似乎在捕捉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侧妃平时细心妥帖,随行照料,正得其用。”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冰冷的目光却未曾有丝毫缓和,“况且,你也该去看看苏侍郎了。”
“是……”温歆低下头。
然而——
一个疯狂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劈开了所有的恐惧。
小虎,小丫。
他们现在就在平阳府。
此行能随侍在太子身边……是否……是否有机会能远远地、悄悄地看上他们一眼?!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巨大的渴望瞬间压倒了被发现的恐惧,只要一眼,只要能确认他们还活着,还平安……
温歆缓缓抬起头,迎上李翊那探究的、冰冷的视线,努力让眼中的慌乱褪去,只剩下一层温婉而略显苍白的顺从:
“能……能伴驾伺候殿下,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定当尽心侍奉,不敢懈怠。”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孝道”,声音里带上一丝真切的急切,“也多谢殿恤,允臣妾探望父亲。”
李翊深深地看着她,他看到了她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惊惶,也捕捉到了那惊惶之下,强自压抑的某种更深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渴望。
这渴望……是什么?
是……去见“苏侍郎”?还是……
“三日后启程。”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通往祁连山深处的官道,蜿蜒在茫茫雪原之上,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着行进中的车驾和护卫的铁甲,发出沉闷的呼啸。
李翊端坐在那辆玄黑大车的软垫上,厚重的貂绒车帘隔绝了大部分风雪,却隔绝不了车外透骨的寒意和车轮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
他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悬挂的蟠龙玉佩,冰冷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压下心头那翻涌的、混杂着急切与疑虑的暗流。
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贺进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探了进来,带着一丝恭敬的请示:“殿下,风雪更大了些,是否在前方驿站稍作休整?”
李翊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扫过窗外灰蒙蒙的、被风雪搅得天昏地暗的景象。他没有立刻回答贺进,反而微微侧首,目光投向侧后方那辆紧随其后的、相对朴素的青呢马车。
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苏侧妃,”他开口,带着一种刻意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温和,“此行路途艰险,风餐露宿,饮食粗粝,比不得宫中与苏府的锦衣玉食。你是金尊玉贵的贵女,可还受得?”
青呢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轻轻撩开。温歆——苏映雪——那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兜帽下的眼眸低垂,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属于“苏映雪”的温婉顺从。
“殿下言重了。殿下万金之躯,尚能与灾民同甘共苦,共克时艰。妾身不过随行侍奉,粗茶淡饭,风霜雨雪,皆是本分,有何受不得?”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将“本分”二字咬得清晰。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对贺进道:“不必休整。全速前进,日落前务必抵达平阳府衙。”
“是!”贺进领命,车帘落下。
车轮再次滚动,碾碎冰雪,朝着灾情最重的腹地疾驰而去。
平阳府衙,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府衙大堂内,气氛肃杀得如同刑场。
李翊端坐主位,玄色蟒袍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前跪着平阳府下辖几个受灾县的县令、主簿,以及负责赈灾粮草调拨的仓曹参军。
这些人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额上冷汗涔涔。
“啪!”
一叠厚厚的账册被李翊重重摔在案上。
“十两!”李翊的声音冰冷如刀锋,“区区十两赈灾银!也敢伸手?!”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利刃,扫过那几个几乎在地的官员:
“孤奉旨赈灾,代天巡狩!所携尚方宝剑,专斩贪渎蠹虫!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反在灾民口中夺食!十两银,在尔等眼中不过杯水车薪!可知在灾民手中,便是数条人命?!”
他猛地一拍桌案。
“来人!”
“在!”殿外甲士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将这几个蠹虫!即刻革职查办!打入府衙大牢!待灾情稍缓,押解回京,交刑部、大理寺严审!家产抄没,充作赈灾之用!”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哭喊求饶声瞬间响起,却被甲士毫不留情地拖拽出去,如同拖走几条死狗。
李翊的目光并未停留,缓缓移向跪在最后面、一个穿着从七品官服、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的仓曹参军身上。
“至于你……”李翊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私吞赈灾粮款,倒卖官仓陈米,中饱私囊……一千三百两!”
他微微一顿,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斩!”
“噗通!”那仓曹参军连求饶都来不及发出,首接在地,昏死过去。
“拖出去!”李翊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即刻!于府衙门前,斩首示众!首级悬于城楼三日!以儆效尤!”
“遵命!”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上前,如同拖死猪般将那昏厥的官员拖了出去。片刻后,府衙外传来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随即死寂。
大堂内,剩余的官员无不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翊重新坐回主位,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
他端起手边早己凉透的粗瓷茶碗,里面是浑浊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井水,他看也未看,仰头一饮而尽,将那冰冷的、带着泥沙感的液体咽下。
“开仓!放粮!”他放下茶碗,声音恢复了平稳,“明日卯时,府衙门前设粥棚!孤亲自监看!若有克扣一粒米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是!殿下!”堂下官员如蒙大赦,慌忙领命。
翌日清晨,平阳府衙门前。寒风依旧凛冽,卷着雪沫。
临时搭建的巨大粥棚前,早己排起了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灾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却闪烁着对生存的最后一丝渴望。
李翊并未坐在暖棚里,而是站在粥棚最外侧的施粥大锅旁,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棉袍,外面罩着挡风的羊皮坎肩,与周围维持秩序的亲卫穿着并无二致,只是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和眉宇间不怒自威的气度,依旧引人侧目。
他亲自拿起长柄木勺,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舀起一勺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里面混杂着大量的麸皮和粗糙的糠秕。他动作沉稳,将粥倒入一个瘦弱老妇人递过来的破碗里。
“谢……谢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老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捧着那碗滚烫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稀粥,老泪纵横。
李翊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放下木勺,走到旁边一处避风的角落。那里早己摆好了一张简陋的木桌和两条长凳。桌上放着几个粗陶大碗,里面盛着同样的稀粥,旁边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料的咸菜疙瘩。
贺进连忙递上一个粗瓷碗和一双木筷。李翊接过,在长凳上坐下。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咸菜,又舀起一勺混着大量糠秕的稀粥,送入口中。
粗糙的糠秕如同砂砾般摩擦着口腔和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和霉味。那咸菜更是齁咸苦涩,难以下咽。
李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强行将那口粗糙的食物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粥棚另一侧。
温歆——苏映雪——正安静地坐在另一条长凳上。她同样穿着厚实的棉袍,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手里也捧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同样的稀粥。
她没有像李翊那样蹙眉,也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她只是微微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极其自然地喝着碗里的粥。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平静?仿佛这粗糙难咽的食物,对她而言,不过是寻常一餐。
他死死盯着温歆那平静得近乎麻木的侧影,看着她那极其自然地吞咽动作,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更深的疑虑的浪潮,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这绝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女该有的反应。
这种对粗糙食物的熟悉和适应……这种深入骨髓的平静……只有经历过长期、真正的饥寒交迫的人,才会如此。
“苏侧妃……”
“这糠咽菜……你倒是吃得……很习惯?”
温歆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迅速垂下眼睑,避开他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洞穿的目光,她强迫自己扯动嘴角。
“殿下说笑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属于“贵女”的无奈和认命:
“大抵……是饿了吧。”
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粥棚外那望不到头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灾民长龙,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苦涩:
“人饿极了……吃什么都……香。”
话音落下,她重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那粗糙冰冷的稀粥。
李翊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强装平静却难掩僵硬的侧脸轮廓……
是她吗?
不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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