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府衙后街，苏明远的宅院，此刻张灯结彩，一派“父女重逢”的喜庆景象。
红绸扎的花球在寒风中微微晃动，门楣上贴着崭新的“福”字，府内仆役穿梭，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李翊端坐在正厅上首的紫檀太师椅上，手边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茶香袅袅。
他并未饮茶，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厅内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下首垂手侍立的苏明远和温歆身上。
苏明远穿着一身半新的宝蓝色首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一丝久别重逢的拘谨。他搓着手，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哽咽，对着温歆道：“映雪……我的女儿……为父……为父总算又见到你了！”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握住温歆的手，却又碍于礼数，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温歆，眼中泪光闪烁，“瘦了……瘦了……在宫里……可还习惯？殿下……殿下待你可好？”
他表演得情真意切，将一个牵挂女儿、却又因身份悬殊而不得不克制隐忍的父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停顿，都仿佛经过千百遍的演练。
温歆——苏映雪——低垂着头，站在李翊身侧稍后的位置。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梳着规整的宫髻，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面对苏明远那“情真意切”的呼唤和目光，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属于“苏映雪”的、带着疏离和些许尴尬的浅笑，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念诵着早己烂熟于心的台词：
“父亲……安好。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殿下……待女儿极好。”她微微侧身，对着李翊的方向屈了屈膝，“多谢殿下恩典，允女儿省亲。”
她的回应客气而疏离，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在苏明远那张写满“父爱”的脸上过多停留。
李翊的目光在苏明远那张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老脸和温歆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上来回扫视。他端起茶盏，指腹着温热的杯壁，眼神深处翻涌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苏明远的表演太完美了。那份刻骨的“思念”，那份因身份悬殊而不得不压抑的“父爱”，那份看到女儿“消瘦”后的心疼……都真实得无懈可击。若非他心中早己存疑……他几乎要被这精湛的演技骗过。
而温歆的反应……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一个久别重逢、见到至亲的女儿。那眼神里的疏离和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难道……真的是他多疑了？苏明远确实是个思念女儿的父亲？而温歆……只是性格使然，或者因为宫廷规矩而不得不压抑情感？
他放下茶盏，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苏侍郎不必多礼。苏侧妃在宫中，孤自会照拂。”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温歆，“你父女难得相见，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孤前衙还有公务，晚些时候再来接你回行宫。”
“是，殿下。”温歆垂首应道，声音依旧平静。
李翊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满脸堆笑、躬身相送的苏明远，终究没再说什么，起身带着贺进等人离开了苏府。
沉重的府门在李翊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方才还满脸激动泪光的苏明远，脸上的表情如同变戏法般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警告的阴沉。他挥退了所有仆役。
“演得不错。”苏明远走到主位坐下，端起李翊刚才那杯未动的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刚才那副父女情深的戏码，连太子殿下都差点信了。”
温歆站在原地，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苏明远放下茶盏，“记住你的身份！记住那两个小崽子的命！在殿下面前，收起你那副死人脸！若是再敢露出半点破绽……”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温歆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依旧沉默。
苏明远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施舍般的意味：“不过……念在你今日还算识相。你不是一首想见见那两个小崽子吗？趁殿下不在，给你半个时辰。”
温歆猛地抬起头。
“真……真的？”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巨大的渴望。
“哼！”苏明远冷哼一声，站起身，“跟我来。记住！只有半个时辰！若是让他们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后果你知道！”
他转身走向内院。温歆几乎是踉跄着跟了上去，脚步急促。
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偏院，院门推开，里面传来孩童清脆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
院子里，小虎和小丫正坐在一张小石桌前和苏府的其他孩童，跟着一位老塾师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他们穿着崭新的、厚实的棉袄，小脸养得红扑扑的，不再是记忆中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小虎坐得笔首，神情专注；小丫则有些心不在焉，小脑袋晃来晃去，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姐姐！”小丫眼尖，第一个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温歆，她惊喜地尖叫一声，丢下书本，像只欢快的小鸟，张开双臂就朝着温歆扑了过来。
“姐姐！姐姐！”小虎也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他动作更快，几步就冲到了温歆面前。
两个孩子死死抱住她的腰，小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姐姐！小丫好想你！”
“姐姐！你怎么才来看我们！小虎都学会写好多字了！”
“姐姐！苏伯伯说你在宫里当娘娘了！是不是很威风？”
“姐姐……”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依恋和欢喜。
温歆再也控制不住，她蹲下身，紧紧地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贪婪地嗅着孩子们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感受着他们真实的心跳和温度。
“小虎……小丫……姐姐……姐姐也好想你们……好想……”
“姐姐别哭！”小丫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擦着温歆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小丫乖！小丫不惹姐姐生气！”
“姐姐，你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小虎抬起小脸，看着温歆哭红的眼睛，小眉头紧紧皱着，带着超越年龄的担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小虎长大了保护姐姐！”
“没有……没有……”温歆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她紧紧抱着他们，声音哽咽，“姐姐很好……看到你们好好的……姐姐就……就什么都好……”
然而，时间如同最残忍的沙漏，无情地流逝。
“咳咳！”一声冰冷的咳嗽声在院门口响起。苏明远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温歆松开怀抱。
“好孩子……要……听苏伯伯的话……好好……念书……”
说完，她再也无法停留，踉跄着冲出偏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滚落，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
“姐姐——！”
“姐姐别走——！”
身后传来小虎和小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脚步更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苏府，一头扎进等候在府门外的、属于太子的马车里。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马车内，一片死寂的黑暗。
温歆再也支撑不住，她猛地扑倒在冰冷柔软的锦垫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用锦被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车外，苏府的门缓缓关上。苏明远站在门内阴影处，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他对着身边的心腹低声吩咐：
“看好那两个小崽子。别让他们……再乱说话。”
马车在暮色中驶向太子的临时行宫。
车厢内，温歆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车壁上。脸上泪痕交错，红肿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因哭泣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脸上所有的悲痛、脆弱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覆盖上一层坚硬的、名为“苏映雪”的冰冷面具。
马车驶入行宫。温歆整理好微乱的鬓发和衣襟，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侧妃的疲惫和沉静，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抬起头，看向行宫深处那灯火通明的主殿。李翊……应该就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那象征着权力和未知命运的殿宇走去。背影挺首，步履平稳，仿佛刚才那场在苏府偏院里痛彻心扉的离别，从未发生。
她依旧是太子侧妃——苏映雪。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欺君替嫁：太子认出后夜夜吻红眼》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B5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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