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归树的第一簇花苞裂开时，墨禾正在数药圃里新结的果。心芽花的藤蔓上，挂着些圆滚滚的小灯笼：有的裹着雪山的冰纹，晃一晃就飘出融雪的叮咚；有的沾着草原的风痕，碰一碰便散出毡布的暖香；最顶上那只嵌着片海藻，凑近了能听见海岛的潮声——是昨夜从西域飘来的沙粒催开的，沙粒里裹着根驼毛绳，绳头系着半片梧桐叶，叶肉里的两生草籽己经发了芽。
“商队在沙漠里捡到的，”洛郎中翻着新订的医典，书页间夹着张雨林树皮纸，上面是承墨的字迹，“承安说雪山的花棚结了冰果，孩子们正把果肉塞进竹筒，让融水流往草原；承汐用海岛的贝壳装了花籽，说要让洋流捎去沙漠，给驼队的影子种片凉荫。”话音刚落，药圃里的小灯笼“啪”地炸开，飞出群带翅的种子，有的拖着雪线，有的缠着草丝，在晨光里连成道七彩的弧。
守忆人老者的藤筐今日格外沉。木牌串最下头，新添了块驼骨牌，上面用火焰烧着个“续”字，牌沿沾着圈沙漠的金边。“是承墨从沙暴里抢出来的，”老者拨开牌后的细缝，里面藏着片心芽花瓣，花瓣上印着三个指印：雪山的冰渍印，草原的草汁印，海岛的盐粒印，“他说这是承安、承绪、承汐按的，说要让每个新地方的木牌，都带着老地方的温度。”
往凡世镇子去的路，此刻浮着层微光。张老丈的孙儿正踮脚够时光罐顶，罐口新冒出截藤芽，芽尖顶着颗透明的果，果里泡着卷小字：左边是承月用萤火虫光写的，说雨林的藤蔓爬满了冰花棚，夜里能替雪山的孩子挡挡风寒；右边是承绪织在毡布里的，说草原的风把花籽吹进了沙漠，沙丘上正冒出带紫纹的苗。
“承汐托鲸鱼送来的墨，”孩子举着支海草笔，往果壁上画了道浪线，浪线立刻化作条银带，一头连着海岛的礁石，一头扎进时光罐，“他说洋流带着这墨绕了三圈，每圈都染上不同的光——现在画什么，各地的孩子都能在梦里看见呢。”墨禾伸手触了触那果，果里突然漾起涟漪，浮出群小身影：承安在冰果堆里埋时光信，承绪在毡毯上绣新抽的藤，承汐正把贝壳灯挂在漂流瓶上，瓶身刻着“第一百一十一代”。
路过沙漠时，商队的驼铃正摇落星子。承墨正把新收的花籽往皮囊里装，皮囊上绣着朵西色花，花心的紫线是承月托风沙送来的雨林藤芯。“这些要送去雪山，”他指着袋口的冰纹布，布角沾着点沙粒，“向导说那边的冰果熟了，孩子们等着用花籽酿蜜，说要像心芽藤那样，把冷的热的搅成一团甜。”洛郎中从药箱里取出片冰叶，往皮囊上一贴，叶上的光立刻漫开，把皮囊染成了冰川的颜色，花心里的光点顺着藤纹流，像串会跑的星子。
海岛的浪花拍岸时，承汐的漂流瓶正往清溪村漂。瓶里的海藻册又厚了些，新添的一页画着幅奇景：左边是沙漠的花田，承墨正教孩子们用驼粪给心芽花施肥；中间是凡世的学堂，孩子们把冰果里的信折成纸船，放进门前的小溪；右边是雨林的树屋，承月举着贝壳灯，照得藤蔓上的字发亮——那是用各地的土混着花蜜写的“我们”。“老海龟说，这册子路过迷雾森林时，”摇船的渔女指着页边的露水，“每滴露水里，都钻进去个新地方的笑声呢。”
回到清溪村时，念归树的花苞全绽开了。每朵花都托着颗小果：南疆竹管里的紫雾凝成了果核，雪山冰筏上的光蝶成了果纹，草原毡毯的暖香浸成了果瓤，海岛海藻册的潮声藏成了果蒂。阿砚正往树洞里塞新做的花饼，今天的饼面上，用冰果浆画着条长藤，藤上结着的果，有的写着“承”，有的写着“续”，最末尾那颗画着个小问号。
“承月托云说，雨林的孩子发现，心芽果熟了会自己飞，”他递给墨禾一块，饼馅里裹着颗发光的籽，一咬开，满嘴都是各地的声息——雪山的笑，草原的歌，沙漠的风，海岛的浪，混着凡世镇子的读书声，在舌尖拼成句软乎乎的话，“不管飞多远，总会落回有藤的地方。”
夜色漫上来时，药圃里的心芽藤己经缠上了念归树的枝。守忆人老者正把新木牌挂进藤间，木牌串晃悠着，把松烟墨香、驼毛暖、冰棱凉、海藻腥全抖进风里。远处，时光罐的藤顶结出颗最大的果，果壁上渐渐映出幅新画卷：无数只小手拉着藤，有的戴雪手套，有的缠草绳，有的沾沙粒，有的带海水，正一起往更高处爬，藤根在土里盘成个巨大的“家”字。
风穿过念归树的花海，把所有果里的声息酿成句更软的话，落在每颗垂落的果实上：
“你结的果，藏着我的路；
我种的藤，连着你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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