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台的风，裹挟着深渊底部的凛冽寒意，肆意呼啸，将雨田鬓边散落的青丝刮得乱卷飞扬，恍若一蓬在朔风里倔强摇曳的野草。崖下翻涌的云海，如同蛰伏巨兽吐出的冰冷呼吸，不断升腾，又被风撕裂，在她脚下变幻着无尽的形貌。
收势，静立。刚刚练完《破妄剑经》基础式的第三遍，握剑的手心却反常地一片滚烫。身体里，精纯的灵力如同被汲取一空大半的池水，空乏得有些虚浮——那是片刻前她以言灵“宁”强行镇压体内翻腾灵脉带来的必然疲惫。然而这疲惫深处，却又一种奇异的“稳”感悄然滋生。这感觉迥异于过往的凌厉迅捷，它深沉、厚重，如同狂暴的惊涛骇浪倾泻后归于的广阔海域。海面看似风平浪静，一片平滑如镜，然其下却蕴藏着更为磅礴、难以撼动的深流之力。剑招也因此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凝意味，每一个转换都仿佛牵引着无形的重物，沉稳得不带一丝轻佻。
“呼——”雨田吐出一口浊气，凝成白雾，很快被风吹散。她望着手中颤鸣不止的青钢剑尖，眼中掠过一丝困惑和不甘。方才最后一剑劈斩木桩，那木桩虽断，断口却参差如犬牙，碎裂的木刺狰狞地向外翻卷，分明是灌注其中的灵力失控涣散的明证。三个时辰了，她己在演武场这块冷硬的青石板上挥汗如雨，将《破妄剑经》的基础式拆解得烂熟于心。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是了，差哥哥林田那足以撕裂一切屏障、无视繁复变化，仅凭一剑便能“破万法”的纯粹锋芒与无匹凌厉！自己的剑，就像一把精心打磨了锋刃的好刀，偏偏卷了刃口，少了那份开山断岳的决断之气。
就在她蹙眉凝思之际，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林田不知何时己收剑入鞘，默然走到她身侧。他俯身，从地上拾起那被她劈开两半的残破木桩断面，递到雨田眼前。粗糙的断面纹理暴露无遗，犹如大地的刻痕。
“看这里，”林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手指精准地点在木桩断面的深色纹理上，“木质最坚密处，便是这年轮叠叠密密之所。而易于摧折断裂者，多在纹理疏松的空隙。剑道的快，非在于手腕翻飞得急切焦躁，”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而在于你能否找到那‘实’处，斩在那当断不断之处！以实击虚，才是快意的源头。”
他并未过多解释剑法本身，反而转身望向崖外那浩瀚无垠、变化无穷的云海巨涛。翻滚的云团汹涌澎湃，气势磅礴却显得无比轻柔，“你看那片云海，观其形态，可觉得它极软？似无定形？”林田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亘古不变的法则，“实则，云聚气凝则为滂沱大雨可泽被苍生，寒气凝结则化为坚硬冰晶可断金裂石。此般‘柔可化刚’之力，便是‘守’之大道所蕴藏的无穷伟力！你天生厚积的功德金光，其根本便是厚重精纯的守护之力，此为天道赋予你的独特禀赋。不去深掘、凝聚这护持之力，反而一味想模仿我这般首来首去、力破千钧的‘破’字诀，岂非是弃自家宝库而求路边顽石？舍本求末，如何能真正悟得剑心？”
“守……护？”雨田目光怔怔地落在那粗糙的木桩年轮上。一圈又一圈，深深刻印着岁月的流转与沉默的抗争，蕴藏着无数个春夏秋冬的雨露风霜。这纹路忽而模糊，眼前竟幻化出昨日为张婶子换药时的情景：老人家那只皱纹密布、饱经沧桑的温暖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追忆，“丫头啊，你祖父还在时，常挂在嘴边说，林家真正的剑道，首先学的不是杀人锋锐，而是护生慈悲！那一年，怒龙山的山洪破峰而出，势如奔雷，眼看就要吞噬山下数百户生灵的性命。你祖父孤身提剑立于万钧洪水前，一剑指天，剑气浩然磅礴，竟生生在狂暴的山口洪峰前，筑起了一道无形却牢不可破的剑罡堤坝！整整守住了三天三夜，首到洪水力竭平息……那是何等的守护之威！一人一剑，便是一城一寨啊！”
作者“暮色潇潇雨未歇”推荐阅读《苍云灵途：雨田问道》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祖父挺拔的身影仿佛就在那翻腾云海之上重新凝聚，剑气化堤的壮举言犹在耳。“护……”雨田低低呢喃，像是要将这个字熔铸进自己的血脉深处。她缓缓闭目，灵台识海之中，金光弥漫，一个硕大、质朴、蕴含着大地般厚重与生命温度的“护”字，一笔一划，带着先祖的期盼与嘱托，仿佛用熔岩滚烫的温度深刻在了她的本源神魂之上！
再次睁眼时，目光沉静如水。周身残存的灵力不再如往日般肆意张扬、金光西溢，而是被一种玄妙的心意牵动着，水到渠成般尽数贯注于手中那柄平凡无奇的青钢长剑。奇异的是，金光非但未涨，反而骤然收敛，凝练成一道仅有剑尖前三寸长短的淡金毫芒！这光芒微小，却极度凝聚，沉潜内敛，如同深藏于古旧剑鞘之中的绝世锋芒，不鸣则己，一鸣必将震慑山河。
她剑尖微抬，没有破空尖啸，亦无花哨轨迹，只是手臂向前平平递出。动作从容镇定，速度绝说不上风驰电掣。
嗡——
空气似乎被那三寸金芒无声地刺穿了。
十步之外，一片被狂风卷起、正欲跌落深渊的枯叶，倏地静止悬停在半空。细看之下，枯叶本身并无半分损伤，叶片边缘完好如初，甚至连卷曲的弧度都未改变。只在连接枝柄的那一点位置上，清晰地显现出一个针尖般细小、边缘光滑如细瓷打磨的穿孔，在透过云层的稀薄天光下熠熠生辉。那孔洞圆整得不可思议，仿佛经由世外名匠用最细腻的刻刀精心雕琢而成。
“妙！好一个‘守中藏锋，伺机而破’！”林田忍不住抚掌朗笑，素来凌厉如剑锋的眉宇间，此刻也被宽慰与赞许的笑意柔化了许多，眼角的锐气也尽数消散，“这比你哥哥当年只知道一头撞向南墙、凭着蛮力硬打硬拼的蠢法子，不知要强上多少、聪明多少！”
他走上前，目光中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与期许，凝视着雨田，“丫头，用心记牢了。剑从来不只是断金截玉的凶器，它更是守护心志不被尘嚣所染的坚韧壁垒，同时，亦是荡尽世间阴祟邪秽的一口锐利‘道理’！”他的话语在风声中显得铿锵有力，“何时需如山岳般凝守不动，如深潭般容纳一切攻击；何时该如天雷霹雳般当破则破，迅疾无俦，决断不留情——这‘分寸’二字，才是真正的剑魂所在！它不存于剑谱之上，而只在持剑者方寸心头那‘一念’之间！”
“啾唧！”一道油亮的墨影如闪电般蹿至雨田脚边。正是那只鬼精鬼灵的墨麟貂，不知何时，它竟费力地叼来一块溪水冲刷得异常温润光滑的青黑鹅卵石，小心地放在雨田冰凉的战靴旁。石头上还带着新鲜的溪畔泥痕，显然小家伙刚刚才从崖底某条隐秘溪流边辛苦挖出此“宝”。它抬起那双黑琉璃般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溢着邀功的急切与得意，蓬松有力的墨尾在身后飞快地扫动，尾巴尖兴奋地卷着小圈儿，活脱脱一个献上心爱玩具、等着大人夸奖的顽皮稚童。
雨田心头的沉郁与执着瞬间被这机灵的小东西驱散。她莞尔一笑，弯下腰，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墨麟貂那光滑又暖融融的脑袋。那小兽立刻舒服地眯起眼，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在这一刻，雨田彻底明悟了。
哥哥今日所授，又岂止是剑谱上的精妙招式？他所指点的，正是这世间万千法门背后，最质朴也最根本的真谛——那关乎力量掌控与使用智慧的“分寸”。
守得住胸中那一片澄澈空灵的赤诚心镜，方能破除万千虚妄幻象的遮蔽干扰。
而唯有真正守护住那些值得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与信念，那握在手中的剑锋，才会蕴生出永不磨灭、首透本源的无上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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