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七次？！”阿里和卓的怒吼在御书房外炸响，震得窗棂都嗡嗡发颤。他一把推开阻拦的侍卫，猩红着眼睛冲到含香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却在看到女儿泪痕斑斑的脸时，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粗砺的指节撞得骨头发疼。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丫头！”他用维吾尔语怒斥，喉间滚过草原牧民特有的沉郁腔调，“什么叫妻子？我何时把你许给过那个莽夫？麦尔丹除了会挥刀子，懂什么叫家国大义？懂什么叫和亲重任？你跟着他跑了七次！七次啊！”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月牙形的伤疤，“当年追你们到沙漠，我被沙狼咬得差点断气，若不是看在你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让我护你周全，我早把你锁在塔里木河畔的碉楼里，让你一辈子看着草原却踏不出去半步！”
含香被父亲的怒火吓得浑身发抖，脚踝上的银铃随着颤抖轻响——那是她七岁时麦尔丹用羚羊角磨的，此刻却像在嘲笑她的天真。她依旧倔强地昂着头，泪水混着屈辱滚落：“阿爸！我爱麦尔丹！我们维吾尔族人的爱情，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您把我送来和亲，难道就是为了用我的幸福换部落的安稳吗？那些羊、那些葡萄，难道比女儿的命还重要？”
“放肆！”阿里和卓气得胡须倒竖，银白的胡梢上还沾着旅途的沙尘，他指着她的鼻子，声音都在发颤，“你以为我愿意吗？当年准噶尔部的铁骑踏过咱们的牧场，是大清的兵队带着火枪赶来，枪管还冒着烟就帮咱们夺回了被抢走的牛羊！如今皇上要和亲，是给咱们维吾尔族镶金的体面，是让边境的族人能在冬窝子里安稳喝奶茶，让孩子们能在葡萄架下学算数！你以为麦尔丹那点匹夫之勇，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吗？他的弯刀砍得过人的火枪吗？”
他转向乾隆，深深一揖，腰间的银佩叮咚作响，语气瞬间恭敬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皇上，小女顽劣，让您见笑了。她与麦尔丹那点私情，不过是草原上没规矩的野性子作祟，绝非我维吾尔族的待客之道。您要罚要杀，我绝无二话，但请皇上明鉴，此事与整个维吾尔族无关！”他顿了顿，扯开靴筒，掏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我们部落世代守护的草场图，愿献给皇上，以证我族忠心。”
含香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阿爸！您怎么能这么说？麦尔丹是为了我才闯宫的，他背上还带着替我挡的箭伤……”
“住口！”阿里和卓厉声打断，唾沫星子溅在含香的银冠上，“他那是愚蠢！是有勇无谋！”他瞪着被侍卫按在地上的麦尔丹，对方的羊皮坎肩被血浸透，露出肩头狰狞的刀疤——那是去年为护含香赶跑熊瞎子留下的。阿里和卓眼神里满是鄙夷：“以为凭着一把弯刀就能闯皇宫？以为喊几句‘不怕死’就能救你？他这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是把整个维吾尔族的安宁往火坑里推！你当大清的铁骑是草原上的羊群吗？”
麦尔丹挣扎着抬起头，被血糊住的眼睛在火把下亮得惊人，他用生硬的汉语嘶吼，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错！我爱含香！我们维吾尔族人，爱一个人就要用命去护！不像你们，用女儿换荣华！”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用烙铁烫的印记，那是维吾尔族情侣的信物，烫着彼此的乳名。
“你懂个屁！”阿里和卓气得踹了他一脚，靴底带着草原的沙砾，“我护的是整个部落的牛羊、草场、孩子！你护的不过是你那点可怜的私欲！当年你父亲赌输了三百头羊，是我把过冬的口粮都拿出来替你还的；你在巴扎上跟人械斗捅伤了头人儿子，是我跪着给头人喂了三个月的马奶才求他饶你一命！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竟敢教唆我的女儿败坏门风！”
乾隆坐在龙椅上，冷冷看着这出闹剧。案上的蜜饯还摆着维吾尔族特有的巴旦木，那是阿里和卓昨日献上的，此刻却像在无声地嘲讽。他早就从密探那里得知，含香与麦尔丹在新疆时就私相授受，前前后后跑了七次——第一次躲在晒干的葡萄架里，第二次藏进运羊毛的马车，第七次甚至扒上了往哈萨克斯坦送茶叶的商队。每次都是阿里和卓亲自带人把他们抓回来，回来一次，部落的贡税就多缴十匹绸缎，只为让乾隆看在“诚意”上别深究。
“阿里和卓，”乾隆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碾过戈壁的威严，“你女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阿里和卓毫不犹豫地说：“皇上，小女败坏和亲礼数，私通外人，按我们维吾尔族的规矩，当杖责西十，逐出族谱！至于麦尔丹，他以下犯上，惊扰圣驾，理当处死，以儆效尤！”他从腰间解下一把镶嵌着红珊瑚的短刀，双手奉上，“这是我族的执法刀，若皇上信得过，就让我亲手处置这逆子！”
“阿爸！”含香凄厉地哭喊，银铃串突然崩断，珠子滚了一地，像她碎掉的心，“您不能这么对他！他是无辜的！那年我被暴风雪困在山里，是他光着脚踩过冰湖来救我，脚冻得像块紫萝卜！”
“无辜？”阿里和卓冷笑，“他若无辜，就该守着草原的规矩，在你和亲后安分过日子，而不是跑到京城来送死！他这是把你我，重生之燕尔新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之燕尔新途最新章节随便看！把整个维吾尔族都架在火上烤！你当皇上的恩宠是大风刮来的吗？”
他转向侍卫，厉声道：“把麦尔丹拖下去！按大清的律法处置，不必顾及我维吾尔族的情面！还有含香……”他闭了闭眼，声音艰涩，“请皇上把她交给我，我亲自带她回新疆，锁在碉楼里，让她好好反省什么叫公主的本分！”
含香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父亲决绝的侧脸，那上面刻着草原风霜的沟壑；看着麦尔丹被拖走时仍在嘶吼“含香等我”，声音里带着维吾尔族情歌特有的颤音；看着乾隆冷漠的眼神，像雪山一样不容融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以为的爱情，在父亲眼里是“不知羞耻”；她以为的勇士，在父亲嘴里是“有勇无谋”；她拼死守护的一切，原来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被家国大义碾碎的泡影。
“皇上，”阿里和卓再次躬身，额头几乎触地，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小女虽顽劣，但终究是我维吾尔族的女儿。求皇上看在多年来边境安稳的份上，让我带她回去。从今往后，我定让她足不出户，每日抄写《古兰经》，绝不再给皇上添麻烦。”
乾隆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含香，她的发间还别着麦尔丹送的沙枣花枝，此刻己经蔫了。他又看向宫外漆黑的夜色，缓缓道：“也好。既然是你们维吾尔族的家事，就由你带回处置吧。至于麦尔丹……”他顿了顿，声音冷硬，“私闯皇宫，惊扰圣驾，按律当斩。念在阿里和卓你多年忠顺的份上，改为杖责五十，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踏入大清半步。”
“谢皇上恩典！”阿里和卓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长长舒了口气，鬓角的白发在火把下泛着银光。
含香被侍卫架起来时，己经哭得发不出声音。她最后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那里曾有她对爱情的憧憬，有她偷偷藏起的麦尔丹的狼牙——那是他在猎场上亲手拔的，此刻正硌在腰间，像块烧红的烙铁。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绝望。父亲的怒吼、麦尔丹的嘶吼、乾隆的冷漠，像无数把刀子，将她那颗属于草原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走出宫门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晨光给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金。含香回头望去，麦尔丹正被侍卫拖向城门，他的身影在晨光中越来越小，却仍在嘶哑地喊着她的乳名“阿依古丽”，用的是他们维吾尔族最温柔的语调，像小时候在草原上唤她回家吃饭。
阿里和卓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指节几乎嵌进她的肉里，低声道：“别回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那个能在草原上追着蝴蝶跑的阿依古丽，你是维吾尔族的公主，你的命，从来都不属于你自己。”
含香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她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在家国大义面前，她的爱情，她的私奔，她那七次被抓回的倔强，终究不过是一场笑话。而那个叫麦尔丹的莽夫，那个有勇无谋却用命爱她的少年，从今往后，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像塔里木河上的泡沫，一触即碎，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马车缓缓驶向新疆，车轮碾过戈壁的石子，发出单调的声响。含香坐在车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掠过的芨芨草，怀里紧紧抱着那串崩断的银铃。突然，马车剧烈晃动，像撞上了岩石，猛地停了下来。阿里和卓警惕地掀开车帘，腰间的弯刀瞬间出鞘：“大胆狂徒，可知这是维吾尔族公主的马车！”
为首的蒙面人摘下面巾，竟是麦尔丹！他半边脸还肿着，嘴角的血痂刚结好，眼神却比草原的星星还亮。“含香，跟我走！我不能让你回去受碉楼的苦。”他身后跟着几个牧民，手里握着弓箭，箭镞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含香又惊又喜，几乎要从马车里扑出去，可阿里和卓却像座山似的挡在她身前，弯刀首指麦尔丹的咽喉：“麦尔丹，你这是自寻死路！你若带她走，清军明日就会踏平咱们的草原，整个维吾尔族都要为你陪葬！”
麦尔丹看了看含香，又看了看阿里和卓，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我带了五十个勇士，能护你们走到哈萨克斯坦。”
“你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阿里和卓的声音发颤，“皇上的铁骑能追到天边！”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乾隆派来护送的清军，红旗在戈壁上像团燃烧的火。麦尔丹知道己无可能，他缓缓走向含香，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带着御书房地砖的寒气。“含香，忘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进她掌心，“这是你最爱吃的巴旦木，我炒了三天。”
说完，他转身摘下腰间的鹰哨，吹了声凄厉的长音，带着人策马消失在草原的尽头，马蹄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半个太阳。含香打开油布包，巴旦木的香气混着他的血腥味扑来，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泪水再次决堤，银铃的碎片还攥在掌心，硌得生疼。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麦尔丹掉落的狼牙项链，将那道刻着“生生世世”的回文碾进尘土里。含香的心，却永远留在了那片有麦尔丹的草原，像被风永远吹不散的炊烟，在记忆里袅袅升起，带着烤馕的香气，和少年用维吾尔语唱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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