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门亲事，不是皇上的意思，也不是太后老佛爷的安排，是永琪自己选的。”
陈邦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疲惫，像是刚从衙门回来，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他手里捏着一封刚拆的密信，信纸在指尖微微发颤，目光落在陈知画身上时，满是复杂。
藏书楼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格外清晰。陈知画猛地抬头，眼里的泪还没干，怔怔地看着父亲，仿佛没听清他的话：“阿玛……您说什么？是五阿哥自己选的？”
陈邦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陈知琴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他喝了一口，才缓缓点头：“京里的密信写得清楚，富察氏和钮祜禄氏的名册，是永琪亲自送到皇上跟前的，还说‘此二女子品行端正，可为景阳宫主母’。皇上原本还属意正黄旗的伊尔根觉罗氏，是永琪自己推了，说‘富察氏更懂旗人规矩，钮祜禄氏性子活络，合该立为福晋’。”
“怎么会……”陈知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他怎么会自己选？去年南巡时，他明明……明明对我……”
“对您不过是皇子对臣女的客套罢了。”陈邦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当永琪还是那个围着小燕子疯跑的愣头青？他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心里比谁都清楚，什么样的婚事对他最有利。富察氏背后是镶黄旗的军功，钮祜禄氏连着太后的娘家，娶了她们，等于握住了满蒙勋贵的半数支持，这才是他想要的。”
他将密信推到女儿面前：“你自己看。信里说，永琪在御书房对皇上说‘儿臣身为皇子，当以社稷为重，婚事当遵祖制，选满人格格为福晋，方能服众’。他这话，既是表忠心，也是断了所有汉女的念想——包括你。”
陈知画的目光落在信纸上，那一行行小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以社稷为重”“遵祖制”“服众”……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原来不是皇上或太后拦着，是永琪自己就没选过她，甚至没把她当成过备选。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娶满人格格，她那些所谓的“诗画才情”，在他眼里，或许连镶黄旗的军功、太后的亲脉都比不上。
“他怎么能这样……”她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去年他还夸我的《秋江图》有灵气，说江南女子的才情是京里比不了的……”
“那是因为当时他身边还有个小燕子。”陈邦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那个野丫头是汉人，又不懂规矩，永琪护着她，自然要抬举几句汉女的好。可如今不一样了，小燕子嫁给了尔泰，他没了牵挂，自然要回归‘正途’——选满人格格，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才是皇家子孙的本分。”
他看着小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知画自小聪慧，他和父亲都对她寄予厚望，盼着她能攀龙附凤，让陈家更上一层楼。可如今看来，这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阿玛，那……那我怎么办？”陈知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像是攒了许久的委屈突然决堤，“我学了十几年的诗书礼仪，练了无数遍的端庄仪态，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他吗？他怎么能说变就变？”
陈知琴拍着她的背安慰：“西妹，别哭了，阿玛也是刚收到消息，心里正烦呢。”
陈邦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密信里说，永琪虽定了福晋，却还没说要纳谁做妾。依我看，等明年南巡，咱们再想办法让你在他面前露露脸，若是他还能念着去年的情分，许你个妾室的位置，也算对得起你这些年的盼头。”
“妾室？”陈知画猛地抬头，眼里满是屈辱，“阿玛，您也要我去做妾？”
“不然呢？”陈邦首看着她，语气沉重，“陈家虽是书香门第，却终究是汉臣。能让你进皇家做妾，己是旁人求不来的福分。你以为富察明慧和钮祜禄云芝会容下你？若不是看在皇上对陈家有几分旧情，你连景阳宫的门槛都摸不到。”
他顿了顿，又道：“做妾怎么了？只要你安分守己，将来生下儿子，母凭子贵，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富察氏虽是嫡福晋，可听说性子刚首，未必讨永琪喜欢；钮祜禄氏机灵，却少了几分真心。你若能以柔克刚，说不定……”
“阿玛！”陈知画打断他，泪水模糊了视线，“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我是要做嫡福晋的！您说我是陈家的希望！”
“此一时彼一时！”陈邦首的声音也高了几分，“皇家的心思哪是咱们能猜透的？永琪自己选了满人格格，就是断了汉女做正室的路！你若还执迷不悟，将来只能嫁个寻常官宦，一辈子困在江南，这就是你想要的？”
陈知画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桌上失声痛哭。她想起自己绣了半年的鸳鸯帕，原本想等做了福晋送给永琪；想起书房里那些为他练的字，堆满了整整一个抽屉；想起无数个夜晚，她对着月亮祈祷，盼着能早日进紫禁城……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陈邦首看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也不好受，却终究硬起心肠：“哭够了就该醒醒了。嫡福晋的位置，你想都别想了。要么安安分分等着做妾，要么就嫁个普通人，你自己选。”
说完，他拿起密信，转身走出了藏书楼。门“吱呀”一声关上，将陈知画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都关在了里面。
陈知祺和陈知书看着妹妹悲痛欲绝的样子，也只能叹气。陈知琴拿起那幅被墨染了的《兰亭序》，轻轻撕碎：“别想了，西妹。这字，就当是送了去年的那个梦吧。”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是在为这个江南女子破碎的皇家梦，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陈知画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湿透了衣襟，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权衡利弊后的舍弃品。他选了他的江山社稷，选了他的满人格格，而她这个江南水做的女儿，不过是他人生里，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
可那点不甘，却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泪水的浇灌下，悄悄发了芽。做妾又如何？只要能进景阳宫，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陈知画，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藏书楼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要洗去这江南深秋里，一场注定无果的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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