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舱室里燃着安神香，烟气在鎏金铜炉上方盘旋，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小燕子拽着尔泰刚踏进门，就见皇后正对着一幅画像出神——画中女子着明黄朝服，眉眼温婉，正是己故的孝贤纯皇后富察氏。
“皇额娘，您先把画像收起来。”小燕子抢在皇后发问前开口，语速快得像打鼓，“儿臣要说的事，比这画像上的人还紧要，关乎您和永璂阿哥的性命！”
皇后皱眉放下画像，指尖还沾着绢布的凉意：“什么事如此慌张？”
“杭州西湖有个歌女，叫夏盈盈。”小燕子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容嬷嬷紧绷的脸，“她长了张七分像夏雨荷的脸，更要命的是，眉眼间有三分像孝贤皇后。前世皇阿玛见了她，竟说这是‘老天爷把遗憾凑齐了’，一门心思想纳她入宫做贵妃。”
容嬷嬷手里的茶盏“哐当”撞在托盘上：“胡说！孝贤皇后是天上的凤凰，夏雨荷姑娘是济南的才女，一个青楼女子也配相提并论？”
“不是配不配的事！”小燕子急得跺脚，上前攥住皇后的手腕，“是皇阿玛认了真！前世紫薇拦着说‘我娘是清清白白的人’，被皇上一巴掌扇得嘴角流血；您更刚烈，为了拦这事，在龙舟上撞柱子，拿剪刀要断发，容嬷嬷为了抢剪刀，手掌被划得见了骨头……”
她声音发颤，眼前闪过前世那幕：皇后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凤袍被血浸红了一角，容嬷嬷抱着她的胳膊哭，掌心的血顺着指缝滴在金砖上，像开了朵绝望的花。后来皇阿玛龙颜大怒，当场收了凤印，连带着六宫的权利都给了令妃，皇后被押回静心苑时，永璂跪在码头哭，嗓子都喊哑了，皇阿玛连头都没回。
“静心苑那地方，连冷宫都不如。”尔泰在一旁补了句，语气沉得像压舱石，“冬天漏风，夏天闷热，皇后您最后……最后削发为尼，身边就剩容嬷嬷一个人。永璂阿哥更惨，因为您失了势，被宗人府除了玉牒，活到三十岁还是个光头阿哥，连门像样的亲事都没有。容嬷嬷最后……是自刎在您床前的。”
容嬷嬷“扑通”跪在地上，老泪淌得满脸都是：“娘娘！公主和额驸说的是真的！老奴死不足惜，可您不能有事，永璂阿哥更不能有事啊！”
皇后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没察觉。她不怕死，可她不能让永璂毁了。那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指望，是她熬了十几年的念想，前世永璂最后一次来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跟她说“额娘，儿子没用，护不住您”，那声音她到死都忘不了。
“可我是皇后！”她猛地抬头，眼里翻涌着屈辱和不甘，“富察氏是先帝指的正妻，夏雨荷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一个青楼歌女，既没富察氏的贤德，又没夏雨荷的才情，凭什么占着她们的影子作威作福？”
“皇额娘，这时候不能论凭什么！”小燕子蹲下身，首视着她的眼睛，“您得论怎么活！您想想，皇阿玛心里最软的地方在哪？一是对孝贤皇后的愧疚——他总说当年没护好她，让她在东巡路上没了；二是对夏雨荷的亏欠——他总觉得对不起紫薇，没给夏雨荷一个名分。”
她攥紧皇后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您要是忍不住，就提这两个人！您跟皇上说‘孝贤姐姐在时，最恨宫闱不净，若是让个风尘女子进了后宫，九泉之下的她怕是难安’；再提夏雨荷，‘紫薇刚认回您，若是知道您把个歌女当她娘的替身，怕是要寒心，天下人也会说您轻贱了济南才女’。”
尔泰在一旁点头：“皇上最重名声，尤其是在这两个人身上。孝贤皇后是他的白月光，夏雨荷是他的朱砂痣，这两处是碰不得的。您点醒他这层，他就算再喜欢夏盈盈，也不敢明着纳进宫。”
容嬷嬷抹了把泪，忽然抬起头：“奴才还有个主意！等见了那夏盈盈，娘娘就夸她‘眉眼像雨荷姑娘，可惜少了书卷气’，再让紫薇去跟皇上说‘女儿不想娘的名字被人挂在嘴边’。皇上疼紫薇，定会三思。”
皇后沉默了许久，舱室里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声。她想起前世断发前，皇上指着她骂“你连富察氏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那时她只觉得愤怒，如今才明白，那不是骂她，是皇上在借着富察氏的名头，掩饰自己对“规矩”的动摇。
“我明白了。”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我不能毁了永璂。”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头上的赤金点翠凤钗，递给容嬷嬷：“去，让人把这钗子当了，换成银钱。等到了杭州，若是那夏盈盈识趣，就送她一笔钱，让她从良；若是她贪心不足……”
“娘娘放心！”容嬷嬷握紧凤钗，眼里闪着狠劲，“老奴自有法子让她知道，什么人是碰不得的。”
“别用狠法子。”皇后拦住她，语气平静，“小燕子说得对，硬碰硬没用。咱们要让皇上自己想通——留着夏盈盈，是打富察家的脸，是寒紫薇的心，更是让天下人戳他的脊梁骨。”
几日后船到杭州，果然有地方官献殷勤，说西湖边有个歌女夏盈盈，容貌极似“故人”。乾隆听了果然心动，让人备船去见。皇后得知消息，没像前世那样哭闹，只是让容嬷嬷取了件孝贤皇后生前常穿的月白旗袍，捧着去了乾隆的舱室。
“皇上，”她把旗袍放在桌上，声音轻柔，“今日整理孝贤姐姐的旧物，看见这件衣服，忽然想起她总说，西湖的藕粉最好吃。若是她还在，定会陪您来这杭州看看。”
乾隆的目光落在旗袍上，眼神复杂。
皇后又道：“紫薇刚才还来跟我说，想给她娘立个衣冠冢，就葬在济南大明湖畔。她说‘娘一生清苦，女儿不想她死后还被人议论’。”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乾隆心上。他望着窗外西湖的波光，想起富察氏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别让后人说你是昏君”，想起夏雨荷托人送进宫的那把扇子，上面写着“珍重芳姿昼掩门”。
“罢了。”他最终叹了口气，“赏那夏盈盈五千两银子，让她赎身嫁人吧。告诉她，往后别再提认识朕。”
皇后垂眸行礼，转身时，袖口轻轻擦过眼角。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不是靠刚烈，是靠皇上心里那点对“白月光”和“朱砂痣”的敬畏。
回到舱室，容嬷嬷喜极而泣：“娘娘，成了！那夏盈盈收了银子，己经离开杭州了！”
皇后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永璂和绵忆玩耍的身影，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儿子受委屈，不会再让容嬷嬷为她送命，更不会让自己困在静心苑，对着青灯古佛熬到死。
远处小燕子正拉着尔泰放风筝，风筝飞得老高，像只自由的鸟。皇后看着那抹鲜亮的身影，忽然觉得，或许小燕子说得对，有些时候，忍不是怂，是为了更重要的人，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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