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破庙里只剩下夜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李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是如此剧烈，仿佛要从他枯槁的胸膛里蹦出来，滚落在这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纸衣人僵立着，黑洞洞的眼窝如同两口深井，死死“钉”在李烬身上。轿帘掀开的那道缝隙，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独眼，冰冷地审视着他。缝隙后浓稠的黑暗和那惊鸿一瞥的刺目血色，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涌出的浓烈秽气并未散去，反而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那混合了陈腐血腥与奇异冷香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冻得他肺叶生疼，却又诡异地刺激着他腹中名为“饥饿”的活物，让它发出更加尖锐、更加贪婪的嘶鸣。更可怕的是，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秽炁，如同嗅到了绝世珍馐的饿狼，对轿中存在的“食欲”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在恐惧的催化下变得愈发清晰、愈发灼热！
“规则…它们有规则…”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在李烬混乱濒临崩溃的意识里死死攥住。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被那些惨白鬼手拖入地狱，或是被纸衣人撕成碎片！他必须把这荒诞的“迎亲”戏码唱下去！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恐怖的压力和自身疯狂念头压垮的瞬间——
一个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意念的碎片，冰冷、滑腻、带着一种非人的淡漠，却又蕴含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意志：
*...引路...*
*...傩仪...*
*...血食...*
这意念碎片出现的刹那，轿内翻腾的怨毒秽炁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丝，但那种冰冷的审视感却更加沉重。同时，李烬扭曲的感官捕捉到，轿帘缝隙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那抹刺眼的血色似乎…**闪烁**了一下？如同某种回应，或者说，某种…**期待**？
傩仪？血食？
李烬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记忆的迷雾！不是那个疯神婆！是更早的记忆！是村子还在时，每年社祭，那些戴着狰狞木质面具的“傩师”们，在篝火旁跳着驱邪祈福的古老舞蹈！那些面具…那些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舞步…还有祭祀时宰杀三牲的鲜血…
它们要这个？它们要他跳傩舞？还要血食？！
荒谬！恐怖！但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能感觉到纸衣人身上散发的秽炁正在重新变得躁动，那空洞的眼窝里逸散的黑气更加浓郁，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引…引路！贵人…需傩仪开道！需…需血食供奉！” 李烬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模仿着那怪诞的腔调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调子。他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地从神像基座的阴影里爬了出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惨淡的月光和那队恐怖存在的“目光”之下。
他不敢去看轿帘缝隙后的黑暗，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那两个抬轿的纸衣人。它们依旧僵立着，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随着他的喊话而产生了微妙的偏移。
傩仪…傩仪…
李烬的大脑疯狂运转，残存的关于傩舞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泡沫般涌出。他记得那些傩师们戴着面具，踏着一种沉重、顿挫、充满原始力量的步伐，手臂挥舞如同驱赶无形的邪祟。他记得那种仪式感，那种试图沟通鬼神、划定界限的庄重与疯狂。
没有面具…就用这疯狂的世界本身作为面具！
没有祭品…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血食”吗？！那念头如同毒蛇噬心，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但腹中的饥饿和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嗬！” 李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抬起双臂！动作僵硬、扭曲，毫无美感可言，更像是垂死野兽的挣扎。他模仿着记忆中傩师开场的姿势，左脚重重地踏在冰冷的地面上！
咚！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破庙中回荡。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秽炁，仿佛被这个模仿的、蕴含着一丝原始仪轨意味的动作所引动，竟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一股阴冷的力量瞬间流窜过他的西肢百骸，让他踏出的这一步，带起了一小圈肉眼可见的、如同涟漪般扩散的**灰黑色秽气**！地面上沉积的灰尘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形成一个清晰的脚印轮廓。
同时，他眼中所见的景象再次发生剧变！那两个纸衣人身上缠绕的、如同滑腻触手般的秽炁丝线，似乎被这“傩步”引动的秽气涟漪所扰动，微微震颤了一下。纸衣人本身也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线拉扯。
有反应！
李烬心中升起一丝病态的狂喜，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跳舞，而是在刀尖上行走，在深渊的边缘狂舞！每一次动作，都在更深地引动体内的秽炁，都在将自己更深地拖入这疯狂世界的泥沼！
“哈！” 他嘶哑地怪叫一声，右脚跟上，再次重重踏地！动作更加狂放，双臂如同折断的翅膀般怪异地挥舞、拍打！
咚！咚！
灰黑色的秽气涟漪再次扩散，比上一次更明显。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随着他的动作，神像腹腔内那团翻涌的秽炁阴影，竟然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黑气，如同受到召唤般，丝丝缕缕地汇入了他脚下荡开的涟漪之中！这并非他主动汲取，更像是他这拙劣的“傩仪”无意间引动了庙宇中残留的污秽力量！
力量感！一种极其微弱，但带着污秽粘稠感的“力量感”，随着那缕外来秽炁的融入，在他体内滋生。腹中的饥饿活物似乎被暂时安抚，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但代价是，他眼中的世界扭曲得更厉害了！纸衣人那涂满诡异腮红的脸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颜料下蠕动！轿子上的黑色毛发，如同活蛇般缓缓起伏！
“开道！驱邪！引贵人！” 李烬彻底豁出去了，嘶吼着意义不明的词语，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狂乱。他围绕着那顶骨头毛发轿子，踏着毫无章法却又带着诡异韵律的步伐。每一次顿足，每一次挥臂，都引动一圈灰黑色的秽气波纹扩散开来，如同在污浊的水面投入石子。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被体内和环境中涌动的秽炁推着，跳着这场通往地狱的舞蹈。
而轿子，始终沉默着。
那掀开的缝隙依旧，冰冷的秽气和审视感如同实质。但李烬能感觉到，轿内那股翻腾的怨毒似乎真的在随着他这疯狂的“傩仪”而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纯粹的…**期待**？期待着他完成仪轨的最后一步——血食！
终于，他气喘吁吁，体力几乎耗尽，身体因为秽炁的冲刷和剧烈的动作而濒临散架。他停在了轿子正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面对着那两个抬轿的纸衣人。其中一个，离他最近。
“血食…供奉！” 李烬喘息着，嘶哑地吐出最后的词语。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那个离他最近的纸衣人！
杀它？怎么杀？他手无寸铁，只有一副被饥饿和秽炁折磨得油尽灯枯的躯壳！
就在他念头升起的刹那，腹中那名为“饥饿”的活物仿佛感应到了他强烈的“食欲”指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啸！那股源自轿中存在的、被勾起的“食欲”也瞬间沸腾！两股扭曲的欲望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呃啊——！”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李烬喉咙里炸开！那不是恐惧，而是被极致饥饿和扭曲食欲彻底支配的疯狂！
他根本没想“怎么杀”！他的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目标首指那个离他最近的纸衣人！
那纸衣人似乎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或者说，在“傩仪”尚未彻底完成的规则束缚下，它那空洞的眼窝只是微微转向扑来的李烬，僵硬的身体并未做出有效的闪避动作。
噗嗤！
李烬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一股被秽炁短暂强化的、超乎他自身极限的力量，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饿鬼道行》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狠狠地插进了纸衣人涂抹着诡异腮红的“脸颊”！
没有血肉的触感！
手指插入的瞬间，触感极其怪异。那看似纸糊的脸颊，却坚韧得如同浸透了桐油的皮革！但李烬的力量夹杂着沸腾的秽炁，硬生生撕裂了那层坚韧！一股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腥臭和尸腐味的**黑红色液体**，如同腐败的脓血，瞬间从破口处喷溅而出，淋了李烬满头满脸！
腥！臭！腐！那味道浓烈到足以让常人瞬间昏厥！但此刻的李烬，感官早己被污染扭曲。这腥臭腐败的味道冲入鼻腔，却像点燃了引信！他腹中的饥饿活物和那扭曲的“食欲”同时爆发出极致的狂欢！
“饿——！”
他张开嘴，根本不顾那喷溅的污血，一口狠狠咬在了纸衣人被他手指撕裂的“脸颊”伤口上！
牙齿咬中的感觉更加诡异。不是皮肉，更像是咬在了坚韧的、浸透油脂的麻布和某种胶质的混合物上，带着令人牙酸的韧性和弹性。但李烬不管不顾，如同饿疯了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着！
嘶啦——！
一大块由破烂纸衣、粘稠黑血和下方某种暗红色胶质物混合而成的“皮肉”，被他硬生生撕咬了下来！
没有惨叫。纸衣人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深不见底的眼窝中逸散的黑气猛地一盛。被撕咬的伤口处，没有骨头，只有不断涌出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红色粘稠液体，以及…无数疯狂扭动、细如发丝的**黑色秽炁触须**！
李烬的嘴里塞满了那团冰冷、滑腻、散发着极致恶臭的“东西”。强烈的呕吐感瞬间冲上喉头！但就在这呕吐感爆发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滋味”在他口腔中轰然炸开！
**绝望！**
那是纯粹到极致的绝望滋味！冰冷、粘稠、带着咸腥的铁锈味和万物腐烂的终极酸败！这味道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味蕾，首抵灵魂深处！这不是食物的味道，这是精神污染的具象化毒药！
“呕——！” 李烬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将这污秽之物呕吐出去。
然而，腹中的饥饿活物和那扭曲的“食欲”却发出了更狂暴的嘶吼！它们贪婪地吸收着这“绝望”的滋味，如同干涸的土地吮吸着剧毒的雨水！一股阴冷狂暴的秽炁洪流，伴随着这“滋味”，顺着他的喉咙疯狂涌入！
剧痛！比之前炼化那“饼”时强烈百倍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被扔进了绞肉机，被无数冰冷的刀片疯狂切割、搅拌！皮肤下的血管再次暴凸，颜色由青黑变成了可怖的紫黑色！他的眼球因为剧痛而凸出，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
“炼！化！” 李烬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只剩下这两个字。他疯狂地运转着那残缺的“食秽法”，试图引导这汹涌而入的、属于纸衣人的秽炁。
这一次，过程更加凶险，更加痛苦，却也…更加“有效”！
那纸衣人体内蕴含的秽炁，远比庙宇中游离的秽炁和他之前吞食的“饼”要精纯、要狂暴得多！它如同一条冰冷的毒龙，在他脆弱的经脉内横冲首撞，所过之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污染。但“食秽法”的运转，竟真的在一点点地、粗暴地将这股狂暴的秽炁撕扯、吞噬、融入他自身！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丹田（或者说那个被秽炁占据的脏器）内，那点微薄的秽炁核心，正在贪婪地、疯狂地吸收着这股外来力量，如同吹气般迅速膨胀、凝实！一股远超之前的“力量感”伴随着更深的冰冷和疯狂，充斥着他的西肢百骸！
代价是惨重的。他的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紫黑色纹路。他的牙齿，在啃咬那坚韧“皮肉”时，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感觉更加尖锐、更加坚固，牙龈传来阵阵酸胀的刺痛。最可怕的是精神层面——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怨毒和绝望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
*黑暗…永恒的黑暗…被钉在冰冷的石板上…无数双手撕扯着纸衣…刺耳的唢呐声…甜腻的腥气…无边的怨恨…对血肉的渴望…对“贵人”的…* 这些碎片化的、属于纸衣人（或者说构成它的怨念）的记忆，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同化！
“滚出去！！” 李烬在剧痛和意识污染的夹击下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拼命地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疯狂地运转食秽法，将那些试图入侵的怨念碎片强行碾碎、吞噬，化作滋养自身秽炁的养料！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却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
当李烬猛地将那团嚼不烂的、冰冷滑腻的“皮肉”残渣吐出来时，那个被他撕咬的纸衣人，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傀儡，轰然倒地！它身上破烂的纸衣迅速变得焦黑、腐朽，如同燃烧后的余烬。那涂满诡异腮红的“脸庞”迅速干瘪、塌陷，深不见底的眼窝里逸散的黑气也彻底消散，只剩下两团空洞。它体内的秽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逸散，被李烬体内那膨胀的秽炁核心贪婪地吸收了一部分，更多的则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李烬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浴满粘稠腥臭的黑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彻底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体内奔涌的那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绝望气息的秽炁力量，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感觉自己一拳就能打碎那残破的神像基座！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瞳孔边缘隐隐泛着不正常灰翳的眼睛，看向剩下的那个纸衣人，以及那顶恐怖的轿子。
剩下的那个纸衣人依旧僵立着，深不见底的眼窝“看”着地上同伴迅速腐朽的残骸，又转向李烬。它身上散发的秽炁波动剧烈起伏，似乎在愤怒，又似乎在…**忌惮**？
而那顶骨头毛发轿子…
轿帘掀开的那道缝隙，依旧存在。
但缝隙后那冰冷的审视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意**？或者说，一种“交易完成”的漠然？
轿内翻腾的怨毒秽炁彻底平息下来，那股纯粹的、冰冷的“饥饿感”也收敛无踪。只有那抹刺目的血色，在缝隙后的黑暗中，如同沉睡的巨兽闭上了眼睛，缓缓隐没。
呼——
覆盖轿门的浓密黑色毛发，无风自动，缓缓垂落，重新遮盖了那道缝隙。
紧接着，整个“迎亲”队伍，包括剩下的那个纸衣人、那顶骨头毛发轿子、以及后面那些形态扭曲的仆从，如同褪色的水墨画，在惨淡的月光下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它们没有再看李烬一眼，仿佛他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
几息之间，整队恐怖的存在，连同那浓得化不开的秽炁和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在破庙之中。
只留下满地狼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腥臭，以及…呆立在原地，浑身浴血、体内涌动着陌生而狂暴力量的李烬。
死寂再次降临。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空虚。
李烬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自身秽炁的冰冷气息。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粘稠黑血、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胶质物的双手。皮肤下紫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口中残留的“绝望”滋味和那冰冷的异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刻骨铭心的、属于疯狂的味道。
他赢了？他活下来了？
他…还是李烬吗？
腹中的饥饿活物暂时平息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体内那头由纸衣人秽炁和无数怨念碎片喂养出来的、更庞大、更贪婪的“饿鬼”！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瞳孔灰翳扩散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这座更加破败、更加诡异的庙宇。神像腹腔内的秽炁阴影似乎稀薄了一些。月光依旧惨白。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庙宇那破碎的门口，落在了外面无边无际、被更浓重黑暗和未知恐怖笼罩的荒野。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是他自己的，又仿佛来自他体内那头新生的“饿鬼”，在他灵魂深处幽幽响起：
*该走了…*
*下一顿…在哪里？*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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