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
它从未真正离去，只是短暂蛰伏。破庙中吞噬纸衣人带来的力量感如同虚假的泡沫，在荒野跋涉的消耗中迅速干瘪。腹中那活物重新苏醒，爪牙更利，嘶鸣更厉。它贪婪地舔舐着李烬空虚的脏腑，提醒着他那场疯狂吞噬带来的“力量”是何等短暂，而代价——皮肤下那紫黑色、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冰冷纹路，口中残留的、挥之不去的“绝望”滋味，脑海中翻涌的、不属于他的怨毒碎片——却如同附骨之疽。
荒野并非空寂。在李烬被污染扭曲的感官中，这片土地本身就是活着的、腐烂的巨兽。
脚下不是泥土，而是粘稠、湿滑的**腐殖质**。每一次落脚，都发出“噗叽”的闷响，带起一股混合着浓烈**腥臊**和**甜腻腐败**的气息，如同踩在腐烂的内脏上。空气中漂浮的秽炁黑丝比破庙中更加浓郁、粗壮，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触手，随着无形的气流缓缓舞动，试图缠绕上他的肢体，钻入他的口鼻。远处嶙峋的山石轮廓扭曲变形，在灰翳弥漫的视野里，像是一具具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大骸骨，散发着**死寂**与**酸腐**的气息。
更让李烬头皮发麻的是“声音”。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而粘稠的**蠕动声**，如同巨兽在消化；是枯萎扭曲的灌木丛中，枝叶摩擦发出的、如同无数细小牙齿啃噬骨头的**窸窣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充满**怨恨**的**嗡鸣**，仿佛整片土地都在诅咒着行走其上的生灵。
他体内的秽炁核心，如同一个永不满足的漩涡，贪婪地汲取着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污浊之气。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脚步落下，都有丝丝缕缕微弱的秽炁被吸入体内，勉强维系着那点可怜的力量，同时也加深着皮肤的刺痛感和精神的污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那些紫黑色的纹路，如同植物的根系，正缓慢地、顽强地向下扎根，汲取着来自大地的污秽养分，带来一种冰冷、酥麻的异样感。
他不敢停下。破庙的经历如同烙印，那顶骨头毛发轿子消失时的漠然，荒野中潜伏的未知恐怖，都在驱赶着他向前。体内的“饿鬼”也在低语：*动起来…食物…在前面…*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扭曲的感官和持续的折磨中失去了意义。天色始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灰暗，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腹中的嘶鸣己经变成了持续的、令人疯狂的嗡鸣。
就在他感觉双腿如同灌铅，意识因饥饿和污染而再次开始模糊、边缘泛起熟悉的幻觉波纹（他看到脚下的腐殖质变成了蠕动的黑色肉块）时——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味道，穿透了荒野无处不在的腥臊腐败，钻入了他的鼻腔！
**粮食！**
不是那种被污染的“饼”，而是真正的、谷物在阳光下成熟时散发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谷物清香**！虽然极其微弱，夹杂在浓重的秽气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对李烬被扭曲的感官而言，这味道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食物…干净的食物？！”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响，带来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警惕。在这片被秽土彻底污染的土地上，怎么可能有真正“干净”的粮食？
但腹中的饥饿活物己经彻底疯狂！它尖叫着，撕扯着，驱使着李烬的身体，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丝“清香”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他体内那点秽炁也被调动起来，短暂地强化着他枯槁的双腿，让他在滑腻的腐殖质上奔跑的速度超乎想象。
绕过一片散发着浓烈**硫磺**与**铁锈**混合恶臭的黑色沼泽，翻过一道布满尖锐、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牙齿化石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让狂奔中的李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刹住脚步！
那是一片…“田”。
但这绝非他记忆中的田野。
没有金黄的麦浪，没有翠绿的禾苗。
广袤的土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近黑的**粘稠物质**，如同凝固的巨大血痂，又像是腐败内脏铺成的绒毯。在这片粘稠的“土壤”之上，“生长”着东西。
那不是植物。
那是一个个如同巨大肿瘤般**鼓胀**的**肉瘤**！小的如人头，大的堪比磨盘。它们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紫色、淤青色或腐败的灰白色，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蚯蚓般蠕动的**紫黑色血管**，以及不断渗出粘稠**黄绿色脓液**的孔洞。这些肉瘤并非独立，它们之间由粗壮的、如同脐带般的**暗红色肉质藤蔓**连接着，藤蔓深深扎入下方那粘稠的暗红“土壤”中，如同某种恐怖生命体的血管网络。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是李烬一生闻过最复杂、最浓烈、最令人窒息的混合体！
那丝引他前来的、微弱的“谷物清香”，正是从这些鼓胀的肉瘤中散发出来的！但这“清香”此刻被无数倍放大的、更加浓烈的气味彻底淹没：
* **浓烈到极致的甜腻腐败：** 如同千万吨腐烂水果堆积发酵，甜得发齁，腻得令人作呕，首冲天灵盖！
* **刺鼻的腥臊：** 如同屠宰场最污秽的角落，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动物腺体的骚臭。
* **辛辣的铁锈：** 如同血液干涸氧化后形成的铁腥，带着金属的冰冷。
* **深入骨髓的酸腐：** 如同内脏腐烂流出的脓液，带着侵蚀一切的酸败感。
* **还有…硫磺、尸臭、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万物终极腐烂**的终极恶臭！**
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淡黄色泽的**污浊瘴气**，沉甸甸地笼罩在整片“肉田”上空。
李烬的胃部剧烈翻腾，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喉咙。他腹中的饥饿活物，在这极致恶臭的冲击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爆发出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兴奋**！它似乎能从这浓烈的污秽中，分辨出那丝被包裹的“谷物清香”本质——一种极其精纯、被高度浓缩的**生命能量**！虽然被污染扭曲，但其蕴含的“养分”，远超他之前吞噬的任何东西！
“呕…嗬…” 李烬弯下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粘稠的涎水混合着丝丝黑气从嘴角滴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磨盘大小的暗紫色肉瘤。那肉瘤表面粗大的血管有节奏地搏动着，如同一个巨大的、畸形的心脏。透过一处破裂的脓包，他隐约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并非血肉，而是一粒粒**变形**、如同**虫卵**般的暗黄色颗粒——那应该就是散发出“清香”的“谷物”！
这哪里是粮食？这分明是大地腐烂的脓疮！是邪神餐盘里的污秽！
理智在尖叫着逃离！但腹中的饥饿活物和体内那被肉田散发的浓郁秽气勾起的、更庞大的“饿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丝“谷物清香”如同最恶毒的诱惑，死死攥住了他残存的意识！
*吃！*
*吃下去！*
*力量！活下去！*
那源自体内的、冰冷而贪婪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不容抗拒。
就在这时，李烬扭曲的感官捕捉到了“肉田”边缘的动静。
几个“人”影，正佝偻着身体，在那片粘稠的暗红“土壤”中“劳作”着。
他们穿着破烂、沾满暗红色污渍的粗布衣服，身形枯槁得如同被吸干了水分的树干。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布满了深色的斑点和溃烂的脓疮。最让李烬瞳孔收缩的是他们的脸——或者说，他们脸上覆盖的东西。
那是**面具**。
粗糙的木质，用简陋的颜料涂画出扭曲的五官：眼睛是两个空洞的黑点，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延伸到耳根的可怖笑容，脸颊上涂抹着和纸衣人类似的、暗红色的诡异“腮红”。这些面具死死扣在他们的脸上，边缘似乎己经和皮肉生长在了一起！面具的眼洞后面，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光彩，只有一片麻木、空洞，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们动作僵硬、迟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有人用骨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搏动的血管和脓包，从破裂的肉瘤中抠挖出那些变形的暗黄色“谷粒”，放入身后同样由某种惨白骨骼和黑色毛发编织而成的**背篓**里。有人则用一种形似人腿骨的“短杖”，沾着从肉瘤脓包里流出的粘稠黄绿色脓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些肉质藤蔓的断裂处或新生的、细小的肉瘤上，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施肥”或“治疗”。
整个场景，充满了荒诞、恐怖与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烬本能地想要后退，将自己藏匿起来。但就在他脚步微动的瞬间——
离他最近的一个戴着扭曲笑脸面具的“农夫”，动作猛地一僵！他那戴着面具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仿佛锈蚀齿轮转动的姿态，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向了李烬藏身的山脊方向！
面具上那两个空洞的黑点眼窝，精准地“锁定”了李烬！
没有言语，没有咆哮。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郁**怨恨**和**麻木**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跨越空间，灌入了李烬的脑海！
*...外...来...者...*
*...污...染...*
*...祭...品...*
这意念出现的刹那，其他几个正在“劳作”的面具农夫，也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动作齐齐停顿！所有覆盖着扭曲笑脸面具的头颅，都缓缓地、无声地转向了李烬！
无数道冰冷、麻木、充满怨恨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李烬钉在原地！
一股远比单个纸衣人更庞大、更污浊、仿佛由整片“肉田”的怨念汇聚而成的秽炁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向李烬！他体内刚刚因环境补充而略有起色的秽炁，在这股庞大的压力下瞬间被压制、紊乱！
跑！
这是李烬脑海中唯一的念头！这些“农夫”绝非善类！他们身上散发的秽炁虽然不如纸衣人精纯狂暴，却带着一种扎根于大地的、污浊厚重的粘滞感，数量也远超纸衣人！更别提他们身后那片恐怖的“肉田”本身散发出的、如同活物般的恶意！
然而，就在他试图催动秽炁转身逃离的瞬间——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意念，并非来自那些面具农夫，而是首接从他**体内**那新生的、贪婪的“饿鬼”深处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极致的贪婪：
*...跪下...*
*...供奉...*
*...承认...吾等...为...“贵人”...*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李烬的身体如同被冻结！逃跑的意念被瞬间碾碎！他体内刚刚被压制的秽炁，竟在这股源自自身内部的意念驱使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皮肤下那些紫黑色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冰冷的幽光！他口中那异变的牙齿传来尖锐的酸胀感！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发现自己枯槁的、沾满污血的身体，在那股内部意念的绝对支配下，竟违背了他自身的意志，缓缓地、僵硬地…**弯下了膝盖**！
向着那片腐烂的肉田！
向着那些戴着扭曲面具的“农夫”！
向着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滋养这片肉田的恐怖源头！
“不…！” 李烬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体内的“饿鬼”在肉田精纯生命能量（尽管被污染）的诱惑下，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他的膝盖，重重地砸在了脚下冰冷粘稠的腐殖质上！
噗嗤！
粘稠的污物溅起。
在他跪下的瞬间，那些面具农夫身上散发出的、充满怨恨和麻木的秽炁压力，似乎…**松动**了一丝？那冰冷的意念中，怨恨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理所当然**？仿佛他的跪拜，是某种被认可的仪轨开端？
而李烬体内那“饿鬼”的意念，则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贪婪：
*...献上...汝之...污秽...*
*...换取...吾之...血食...*
李烬跪在冰冷污秽的土地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深陷在腐殖质中的膝盖，看着皮肤上亮起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紫黑色纹路。他能感觉到，那些面具农夫冰冷麻木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如同在等待仪式的下一步。
他腹中的饥饿活物在疯狂嘶鸣，体内的“饿鬼”在咆哮着索取。
而他自己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到底…跪在了什么存在的面前？
他即将“献上”的，又是什么？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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