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的卷帘门落下时，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巷弄里荡出回音。雪子蹲在地上清点营业额，手指在计算器按键上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那张万元纸币抽了出来。
林一华留下的字条边角己经被水汽浸得发皱，“帮雪子交房租” 几个字的笔画里，还沾着居酒屋地板的油渍 —— 是昨晚美咲的高跟鞋带进来的泥点蹭上去的。
“这钱不能要。” 老板娘系着围裙从后厨出来，手里攥着块刚解冻的鳕鱼，话没说完就被雪子打断，她把纸币塞进胸前的口袋，十字架项链硌着肋骨生疼：“这是林君的心意。”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让她想起上周被讨债人推倒时，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是这般呛人。
深夜的合租房里，雪子对着账本发呆。母亲的住院费催款单己经积了三厘米厚，最上面那张盖着 “紧急” 红章，父亲留下的债务像条毒蛇，盘在每个数字后面。她摸着口袋里的厚厚的一沓万元纸币，突然想起林一华工装裤—— 和她自己这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模一样，都是最便宜的藏青色布料。
第二天林一华来打工时，雪子把味增汤端得格外稳。她特意在汤里多加了裙带菜，那是他上次说 “像中国海带” 的东西。居酒屋的暖帘被风掀起时，她看见他外套口袋里露出的机械图纸边角，突然抓起吧台上的消毒喷雾，往他手上喷了两下：“机油有毒。” 她的指甲还沾着昨晚的洗涤剂，泛着不健康的惨白。
打烊后收拾吧台时，雪子发现林一华的帆布包忘在了角落。拉开拉链的瞬间，她愣住了 —— 里面除了皱巴巴的课本，还有个牛皮纸信封，装着他从图书馆复印的文献，每一页都用红笔标着重点。
“你的包。” 雪子把帆布包递给他时，手指触到他掌心的茧 —— 比居酒屋的磨刀石还要粗糙。林一华接过包的瞬间，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为什么要帮我？” 巷弄里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锁骨处的十字架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晃动，“是想让我像那些女人一样......”
林一华的沉默像块石头投进雪子的心湖。在她二十年的人生里，所有帮助都明码标价：居酒屋老板允许她预支工资，是因为她能忍受醉汉的骚扰；医院护士偷偷多给的止痛药，要靠帮着值夜班来换。她猛地扯开衬衫领口，露出左胸那道狰狞的烫伤疤痕，声音带着哭腔：“你想要这个吗？像他们一样？”
“这不是交易。” 林一华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雪子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滚烫得像居酒屋铁板的温度。她突然松开嘴，嘴唇上沾着他的血珠，在路灯下泛着妖异的红：“在日本，接受这么重的恩情，必须回报。” 她解开牛仔裤的腰带时，林一华看见她后腰有道新鲜的淤青，形状像只张开的手，“我只有这个能给你。”
帆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机械图纸散了一地。林一华抓住她解腰带的手，发现她的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油渍 —— 是长期泡在洗洁精里的缘故。“我帮你，是因为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捡起地上的照片，指着背景里的白杨树，“我们那儿的人帮人，从不算利息。”
雪子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她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把最后一袋米留给债主时说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白给你东西。”
想起在居酒屋，社长用一万元纸币拍在她胸上说的 “这才是你该做的”。而眼前这个中国男生，工装裤上还沾着实验室的机油，却把藤堂美咲瞧不上的钱，干净利落地塞进了她的口袋。
“我去申请奖学金。” 林一华把她扶起来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铝制饭盒，里面是绫音早上给的梅子干饭团，“先垫垫肚子，明天我陪你去学校办手续。”
雪子捏着饭团的手在发抖。梅子的酸涩混着米饭的香甜，在舌尖化开时，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 “松竹” 打工，老板娘给她的那碗热汤面。但这次不同，林一华的目光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欲望，只有种让她心慌的坦荡 —— 像目黑川的河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第二天清晨，林一华在实验室收到个包裹。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件熨烫平整的工装衬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十字架，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雪子擦杯子时的认真模样。附在里面的字条上写着：“用我最擅长的方式回报你 —— 这是日本人的规矩。”
居酒屋的风铃再次响起时，雪子正在吧台后煮味增汤。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十字架项链被仔细地塞进领口。林一华进来时，她递上的汤碗里，裙带菜摆成了小小的十字形。窗外的雨己经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吧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没画完的画。
雪子看着林一华喝下最后一口汤，突然轻声说：“等我妈妈病好了，我想考护士学校。”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到时候，我也能帮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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