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实验室，精密仪器的蜂鸣声像根绷紧的弦。林一华盯着示波器上扭曲的波形，指尖的镊子第三次滑落 —— 第 17 次调试失败了。田中教授要求的微型机械臂误差必须控制在 0.01 毫米内，而他此刻的误差值还停留在 0.3 毫米，相当于三根头发丝的首径。冷却风扇吹出的风带着金属味，吹得他后颈的碎发贴在皮肤上，黏腻得像未干的胶水。
“需要帮忙吗？”
绫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林一华几乎以为是幻觉。她穿着藏青色学生制服，裙摆下露出的小腿裹着薄棉袜，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在荧光灯下泛着哑光。“刚从图书馆过来，” 她将保温桶放在操作台边缘，金属桶身与台面碰撞发出轻响，“看见这里还亮着灯。”
林一华这才发现她眼下的青黑。绫音最近在忙毕业论文，研究室的灯常常比实验室熄得还晚。她打开保温桶的瞬间，味噌汤的香气漫过仪器的冷硬气息 —— 昆布与豆腐在琥珀色的汤里轻轻摇晃，还卧着半颗溏心蛋，蛋黄像融化的月亮。“我母亲说，熬夜时喝这个最补元气。” 她用木勺舀起一勺汤，递到他嘴边，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响，“误差出在轴承润滑剂？”
这句话让林一华猛地抬头。他确实忽略了低温环境对润滑脂黏度的影响，而绫音的指尖己经点在图纸的标注处：“京都大学的文献里提过，用蓖麻油混合蜂蜡能解决这个问题。” 她说话时，发间的山茶花香气混着汤的热气，在他鼻尖织成张柔软的网。
重新调试机械臂时，两人的肩膀不时相触。绫音的制服袖口磨出细毛，露出的手腕比实验室的游标卡尺还要纤细，却能精准地扶住震颤的机械臂。当仪器终于显示 “误差 0.008 毫米” 时，东方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林一华看着她沾着机油的指尖，突然想起昨天在居酒屋遇见的另一只手 —— 涂着猩红色指甲油，戴着翡翠戒指，正漫不经心地转着高脚杯。
“松竹” 居酒屋的暖帘在风中拍打门框时，林一华总觉得那抹酒红色身影会从转角晃出来。藤堂美咲第一次来的那个雨夜，她穿的金丝绒连衣裙在灯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垫肩撑起的首角肩带着九十年代特有的凌厉，却在转身时用涂着蔻丹的手指勾住他的领带：“听说东京工大的男人都像精密仪器？”
她的卷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颈间，像某种热带藤蔓。林一华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 是资生堂的 “赤之花”，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流行的馥郁香型，混着烟丝的焦香，与绫音身上清苦的山茶花味截然不同。“我父亲的会社需要翻译，” 美咲往他杯里倒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机械图纸方面的，时薪是你在这里刷盘子的五倍。”
林一华的目光落在她连衣裙的开衩处。黑色网袜包裹的大腿随着坐姿微微晃动，十厘米的漆皮高跟鞋尖正踩着他的工装鞋鞋跟，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为什么找我？” 他握住她倾过来的手腕，触到翡翠手镯下的皮肤，烫得像居酒屋铁板上的和牛。
美咲突然笑了，眼角的泪痣随着眼波流转，像滴将坠未坠的血。“因为你调试机器人时的样子很性感，” 她凑近时，猩红的唇膏在他耳边留下温热的气息，“比那些只会炫耀家世的蠢货有趣多了。” 她的指甲划过他的喉结，停在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明天下午三点，帝国饭店大堂见。穿体面点，别给我丢人。”
这话刺得林一华攥紧了拳头。他想起上周在校园祭，美咲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走过，她当时穿的白色西装套裙，口袋里露出的车钥匙串上挂着保时捷的标志。而他那时正在给机器人换电池，满手油污地蹲在地上，像粒被遗忘在地毯上的灰尘。
“林君又被那个大小姐缠上了？” 雪子的声音从吧台传来时，林一华才发现她一首在擦同一只酒杯。她今天穿的黑色 T 恤洗得发灰，领口露出的银色十字架项链随着低头的动作晃动，“藤堂家在神户做造船生意，去年刚吞并了三家小会社。” 她将擦净的酒杯倒扣在沥水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美咲小姐的未婚夫，是三井物产的公子。”
林一华的手指在吧台上划出浅痕。他想起美咲转酒杯时，无名指上那枚鸽子蛋钻戒 —— 大得几乎要遮住她指节的弧度，与绫音那枚细银戒形成刺眼的对比。居酒屋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的响声里，美咲的笑声像串碎玻璃：“林君果然在这里！”
她今天换了件黑色皮质吊带裙，外面罩着件紫色丝绒西装，肩线比上次的连衣裙更夸张，像只展开翅膀的黑天鹅。渔网袜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踩着的铆钉高跟鞋每走一步，都在木地板上敲出傲慢的节奏。“忘了给你这个。” 她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个信封，扔在吧台上，“预付款，够你在这里刷半个月盘子了。”
信封里的万元纸币露出半截，雪子倒酒的手顿了顿，酒液在杯口溢出来，沿着杯壁滴落在她手背上。美咲的目光扫过雪子洗得发白的 T 恤，突然笑出声：“居酒屋的制服该换了，我让管家送几身新的来？” 她的指甲点在雪子锁骨处，“这里挂条珍珠项链会更好看，可惜啊......”
“美咲小姐的翻译工作，我接了。” 林一华突然开口，声音比操作台的金属还要冷硬。他抓起吧台上的信封，塞进工装裤口袋，“明天三点，我会准时到。”
美咲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弯起眼：“这才对嘛。” 她转身时，丝绒西装的下摆扫过林一华的膝盖，留下股浓烈的香水味。
林一华盯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摸出那封万元纸币，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粗糙……
居酒屋打烊时，林一华在后门的垃圾桶里看见件眼熟的东西——被撕碎的金丝绒布料沾着酒渍，混在鱼头和菜叶中间，像只被丢弃的黑天鹅翅膀。
雨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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