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华攥着菜穗给的信封，在宿舍楼下站了许久。远处食堂飘来的葱花饼香气混着煤球燃烧的焦糊味，他却突然觉得反胃。口袋里的三块钱硬币硌着大腿，那是他原本打算给菜穗买冰棍的钱，此刻却像是烫红的烙铁，提醒着他与菜穗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次日清晨，林一华在食堂撞见周小芸。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小臂上被啤酒箱磨出的茧子。“给你留了个肉包。” 周小芸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热气透过纸背烫着掌心，“听说你和日本姑娘好上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调侃，却藏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林一华想起菜穗公寓里精致的骨瓷杯，又看看周小芸指甲缝里未洗净的麦芽污渍，喉咙像是被肉包噎住，半晌才挤出句：“就是普通朋友。”
上课时，菜穗递来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周末去八大关拍照吧，我带了新买的柯达胶卷。” 林一华盯着 “新买” 两个字，想起自己的海鸥相机还躺在老家的柜子里，电池早己生锈。他敷衍地回了个 “好”，却在课后躲进图书馆，翻出本《日本经济年鉴》。泛黄的纸页间，“人均 GDP 是中国十倍” 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旁边夹着的樱花标本突然变得脆弱不堪，轻轻一碰就簌簌掉粉。
周末的八大关，法国梧桐的叶子在风中打转。菜穗穿着那条米白色蕾丝裙，脚踩白色漆皮玛丽珍鞋，脖子上还系着条珍珠项链，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她举着相机指挥林一华摆姿势，阳光透过镜头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里拍出来肯定像《东京爱情故事》的海报！” 林一华却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工人盯着他们窃窃私语，其中一人用手指戳着菜穗的方向，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拍照间隙，菜穗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盒。打开时，林一华愣住了 —— 里面是造型精致的寿司，三文鱼切片薄如蝉翼，米饭上还点缀着金箔。“我照着食谱做的，” 菜穗递来个镶着樱花图案的筷子，“尝尝正宗的日本味道。” 林一华想起周小芸昨天塞给他的烤地瓜，带着泥土的甜香，此刻却觉得嘴里泛起苦涩。他咬了口寿司，鱼生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外汇兑换处职员的目光，冷得刺骨。
突然，一阵争吵声从街角传来。几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围着个摆摊的小贩，摊位上的日本电子表散落一地。“小日本的破烂也敢卖高价！” 为首的男人一脚踢翻纸箱，“当年他们抢咱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说贵？” 菜穗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筷子 “啪嗒” 掉在地上。林一华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蓝色眼影下的眼睛泛起泪光：“为什么他们这么讨厌日本人？”
“因为历史……” 林一华的解释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菜穗突然捡起相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东瀛之恋：我的日本女友图鉴 对着争吵的人群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为首的男人冲过来，一把夺过相机：“拍什么拍？小日本的间谍！” 林一华冲上去阻拦，却被推得踉跄着撞在梧桐树上。菜穗用日语尖叫着去抢相机，发丝凌乱地散在脸上，珍珠项链在拉扯中断裂，白色珠子滚落在青石板缝隙里，像一串破碎的眼泪。
最终，在保安的调解下，男人摔碎了胶卷才罢休。菜穗蹲在地上，颤抖着捡起散落的寿司，金箔混着泥土粘在饭团上。“他们连食物都要践踏。” 她声音沙哑，“在日本，浪费食物是要遭天谴的。” 林一华看着她沾着污渍的蕾丝裙摆，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带她走进真实的中国 —— 那个充斥着争吵、贫困，却又鲜活滚烫的世界。
回到学校，菜穗的手腕上多了条红绳编织的手链，是她在夜市买的纪念品。“这上面的结，叫‘同心结’对吧？” 她举着手链问，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己经忘记白天的冲突。林一华看着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勒痕，那是被男人拉扯留下的印记，喉咙发紧：“菜穗，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她突然的拥抱打断。她的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带着樱花洗发水的味道：“我申请延长交换时间了，这样就能陪你过春节。”
林一华僵在原地。春节，对他来说是挤在筒子楼里吃饺子，是用皱巴巴的红纸写春联，是听着邻居家漏风的收音机里播放的《难忘今宵》。而菜穗期待的，或许是像东京街头那样张灯结彩的新年市集，是摆满精致点心的和式餐桌。他轻轻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钱还你，我不想欠人情。”
菜穗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盯着信封上自己用日文写的名字，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原来在你心里，我们之间是‘欠人情’。” 她把信封撕成碎片，纸片随风飘向远处的教学楼，“在日本，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
“可我们不是朋友！” 林一华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愣住了。他看着菜穗泛红的眼眶，想起她在录像厅被骂时颤抖的肩膀，想起她公寓里那些昂贵的电器，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你永远不懂，当我看着你用一千日元换人民币时，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你也不懂，为什么周小芸会把肉票让给我，而你随手就能拿出买胶卷的钱……”
暮色渐浓，菜穗转身离开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她的蕾丝裙摆扫过满地梧桐叶，像幅被揉皱的油画。林一华捡起脚边的珍珠，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崂山的那个吻。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恍惚间，他听见菜穗说 “明年春天，你一定要去仙台看樱花”，此刻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深夜，林一华翻开日记本，在 “菜穗” 二字上反复涂抹。
墨迹晕开，模糊成一团黑色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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