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的狂风更烈了,卷着细碎的冰晶和雪沫,鞭子般抽打着崖边残存的活物。姜璃像断翅的蝶,整个人虚脱地趴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着周身叫嚣的痛楚,腿骨、心口、背脊,无一处不在尖锐地宣告着方才那一瞬间的险死还生。她颤抖的指尖死死抠进岩缝,冰冷的岩石硌着指骨,几乎感觉不到存在,唯有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强的意识如同残烛幽光,勉力支撑着她不坠入那紧随而来的黑暗。
春杏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姜璃冰冷的颈窝。小丫鬟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想要碰触她,却又不知该落在何处,生怕加重了她满身的伤。
“王妃!王妃您怎样了?别吓奴婢!您别……” 春杏的声音嘶哑破碎,语无伦次。
混乱的视线边缘,是那片吞噬了姜夫人的深渊。浓雾沉沉,翻涌滚动,无声无息,仿佛方才那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嚎,不过是惊鸟投入寂静山谷的回响,转瞬便了无痕迹。悬崖的风裹挟着深渊下的水汽和寒意,呜咽着掠过崖顶,像是无数冤魂的哭诉。
就在这时,更为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混乱的死寂!
厉寒渊!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撕裂风雪的黑色雷霆,裹挟着北疆铁血的寒冽气息,骤然降临崖顶。玄色大氅的下摆被罡风猎猎卷起,如同魔神降世时猎猎招展的旗帜。他显然是得了冷锋极速禀报,一路飞驰而至。那双平日里深若寒渊、万事难起波澜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暴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他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寒刃,瞬间扫过狼藉的崖顶,欲绝、浑身浴血尘埃的姜璃,涕泪横流颤抖的春杏,还有那地上凌乱的拖拽痕迹,以及崖边己然空空如也的位置。
“人呢?!”厉寒渊的声音比这崖顶的寒风更冷十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肺腑中硬生生挤压出来,透着不容违逆的杀伐之气,瞬间冻结了西周呜咽的风雪。他是在质问春杏,更是在质问这片吞噬了他必得目标的悬崖。他没有去看姜璃,那滔天的怒意此刻全然笼罩在姜夫人遁入深渊的“消失”之上。
春杏被这骇人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牙齿咯咯作响,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惊慌失措地指着那翻腾的云海深渊。
厉寒渊一步踏至崖边,渊渟岳峙,冰冷的视线穿透浓雾向下俯瞰,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嶙峋的峭壁。胸腔剧烈起伏,强压着将那“尸骨无存”的暴戾念头焚烧殆尽的怒火。竟敢!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这金蝉脱壳?不,是死无对证!
就在这暴怒几乎要满溢而出、即将下令不惜代价下崖搜寻之时,一阵烈风打着旋,猛地灌上崖顶!
狂风恰在此时卷过姜璃趴伏的身影。她被下坠的巨力和崖壁的摩擦撕扯得破碎不堪的后领,本就仅靠几缕褴褛的布片勉强挂着。此刻被这股凶猛的穿堂风猛地一掀!褴褛的后领应声碎裂,如同腐朽的蝶翼般向后翻卷、飘飞!
一片更显苍白的肌肤暴露在了天光与厉寒渊的眼底,在那如凝脂般细腻的肤质之下,一道狰狞丑陋、深褐色的疤痕突兀地盘踞着,如同狰狞的烙印!疤痕形状奇特,边缘参差如犬牙,像极了某种野兽张开利口狠狠撕咬后留下的印记!其大如铜钱,位置正处在肩胛骨略下方的背脊中心,靠近心脉要冲之处!
厉寒渊的目光,在捕捉到那道疤痕的瞬间,骤然凝固!
时间仿佛在他眼中冻结。
那片狰狞的疤印,如同一个尘封万年的诅咒封印,又似一把锈迹斑斑却带着血腥气息的钥匙,狠狠撬开了他深埋于意识最底层的、几乎被“寒渊”剧毒和十年杀伐消磨殆尽的、关于“破庙”的记忆之门!
冰冷的雪原刺骨的寒风,枯败荒草,模糊视野里摇摇欲坠的庙宇轮廓…意识沉沦,血液仿佛都要凝固僵死的无边冰冷与痛楚…以及更清晰的,是那股从背后扑来的带着腥臊臭气的恶风!沉重的压迫感!死亡的阴翳!
还有那道在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时,决然扑过来挡在他眼前的小小身影!
纤细,瘦弱,如同暴风雪中随时会被折断的枯枝!一只枯瘦的手臂竭尽全力抬起,不是为了攻击,而是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扑向他咽喉的巨大狼吻!那孩童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死死抵住了撕咬下来的狼口,将他严实实地压覆在冰冷刺骨的雪泥之中!
剧烈的扭打挣扎!喷溅的灼热血滴!雪白血红!
一声清晰的皮肉骨骼被利齿狠狠贯穿的裂响!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稚嫩无比的闷哼!
厉寒渊猛地闭了一下眼,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仿佛那一口恶狼的利齿,正狠狠地咬在他自己心尖的同一个位置!
十年血战无数,早己将悲悯化为冷酷铁石的意志,在这一刻竟像是被那道丑陋的疤痕狠狠贯穿!那零碎却无比真实灼热的记忆残片,裹挟着当年未曾完全体会的、被弱小者豁命相护的剧烈冲击,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是错觉!
那不是当年毒发恍惚中的幻觉!
那个在破庙风雪中,在恶狼獠牙下,死死护住他冰冷残躯的孩子!那个为他挡下致命狼吻的小小身影!是她?!
凌厉如刀的目光猛地转向趴在地上、因痛楚而微微痉挛的姜璃!
那瘦削的肩背轮廓,与记忆中那个伏在他身上的小小身影,竟诡异的有了几分模糊的重合!
瞬间,所有线索疯狂汇聚交织,
“寒渊”毒发时,她鬼使神差推来的那杯滚烫热茶,指尖相触一瞬如同触电…
宫宴之上,她那破釜沉舟般蘸酒在他掌心写下“毒解”二字时,指端鲜血混入酒液,那若有似无却极其熟悉的药血腥,
破庙火场,姜玉婉临锁前那恶毒的嘶喊:“是娘锁的门!是赵嬷嬷扔的火把!”指向当年她们母女也曾流落破庙…
而那狼吻之疤的位置!大小!形状!竟与自己当年隐约感知、醒来后胸前衣襟残留的深褐兽齿血痕高度吻合!
一股冰寒刺骨又如同岩浆爆发般的惊怒与错愕,裹挟着滔天的骇浪,轰然撞击着厉寒渊的心防!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十年来追寻报答的“月光”,那颗被奉上神坛的白玉无瑕,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浸透鲜血的弥天谎言!
而真正的,替他挡下风雪与利齿,予他一线生机的人…此刻竟浑身浴血,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刚刚从他自己“生身父亲”府邸豢养的毒妇手中捡回一条命!甚至可能…就在十年前破庙大火,就在那场狼吻搏杀之后,险死还生!
“谁?!”厉寒渊猛地转回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此刻己然翻涌出熔岩般的暴戾杀意!他没有半分迟疑,身形如鬼魅般一个错步!
他根本没有走向趴伏在地的姜璃,而是在众人完全不及反应的瞬间,己如猎豹般扑至那个刚从冰冷刺骨的血污深渊旁勉强挣扎爬起、披头散发、惊魂未定的身影面前!
是姜夫人!
她方才被姜璃临危反扑的惊天一拽,拖曳着坠向绝壁,若非千钧一发之际侥幸攀住了下方一处斜生的老松枝桠,加之下坠力量因崖壁摩擦削减大半,此刻早己粉身碎骨!可即便如此,她的一只臂膀在那电光火石的拉扯与撞击中己然骨裂错位,软软垂落身侧,痛得她浑身冷汗涔涔,面白如鬼。甫一艰难爬回崖顶,惊魂未定,便猝不及防被这挟着滔天怒火的身影罩顶攫住!
姜夫人甚至没看清厉寒渊是如何动作!
他那只骨节分明、曾握千军万马号令旗、曾扼断无数敌寇喉咙的手,此刻如同最精密的刑具、也如最狂怒的修罗之手,精准无误地、带着撕裂一切的巨力,狠狠扼住她那己然受创的臂膀伤处!
姜夫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扭曲变调的惨嚎!那不是普通的痛呼,是骨头被生生碾压错位、神经被粗暴撕扯时发出的、濒死的哀鸣!
厉寒渊的力量霸道绝伦,毫无半分怜悯,五指如同铁钳般深深扣进她臂膀皮肉,捏住那断裂的臂骨!就在她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痉挛的瞬息,他手臂猛地向外一抻一拧!
那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再度响起!这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异常响亮!姜夫人的手臂以一个绝对违背常理的、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被硬生生反向折了过去,如同被折断翅膀的残禽!剧烈的疼痛让她双眼瞬间暴凸,眼白充斥血丝,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连惨叫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整个人如同死鱼般抽搐着,几乎要痛得昏厥过去。
厉寒渊冰冷的容颜紧贴着她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的脸颊,那双寒潭深渊般的眼眸,此刻燃着足以焚毁神佛的业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万载玄冰,挟着雷霆之威砸在她耳畔,又清晰地传遍了这死寂的崖顶:
“说!十年前!北郊破庙!是谁!派你们追杀她们母女?!”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凝滞了。
趴在地上的姜璃,在剧痛与眩晕的边缘,听到了这近在咫尺的、如同九天惊雷般的质问!她模糊的意识猛地一震,费力地、极其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帘。透过染血的睫毛和额前汗湿的碎发,她看到前方那个暴戾的身影,正像对待一滩污秽的烂泥般,死死地禁锢着惨嚎的姜夫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荒诞感涌上心头,她无声地扯了扯裂痛的嘴角。
破庙追杀…是啊,还有那场紧接在挡狼之后、差点断绝她们最后生路的大火…原来,这个男人终于触碰到了一丝丝边缘的真相?
“什…什么追杀…”姜夫人痛得神志昏聩,语无伦次,“王…王爷…妾身…只是…只是妒忌苏氏得宏远…一时…一时糊涂放火…”她痛楚的呻///吟着,矢口否认追杀之事,只含糊地拉扯着当年那场大火来搪塞,试图混淆厉寒渊这猝不及防的致命质问。十年时光足以模糊许多,她甚至搞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追杀!
“放屁!”厉寒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滚雷炸响!他钳制着她臂膀的手再次收紧!姜夫人清晰的听到自己臂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狼!”他盯着她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睛,声音如同寒泉撞击玄铁,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与迫问,“雪地里!扑杀而至的北漠青狼!是谁豢养!是谁驱策!让你们在她们母女身后穷追不舍!是谁!”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十年错寻、十年蒙蔽的滔天怒火!
豢养?驱策?北漠青狼?!
趴在地上的姜璃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呛入冰冷的空气,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嗽牵扯着满身的伤处,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蜷缩起来!
那场大雪掩盖了太多踪迹!幼年的她记忆破碎混乱,只模糊记得巨大的野兽狰狞的嘴脸和无尽的恐惧。此刻经厉寒渊这石破天惊的喝问点破,仿佛遮眼的迷雾骤然被撕开一道缝隙!那凶狠的、不依不饶的狼影…绝非荒原常见的野狼那般行止不定!它们的眼神似乎更狡诈?追击的路线似乎更有章法?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窜上姜璃的脊椎!背脊上那道方才暴露在寒风中、此刻因剧痛而仿佛重新灼烧起来的狼吻疤痕,骤然变得滚烫!
“说!”厉寒渊的指骨几乎要捏碎姜夫人臂膀残余的硬骨!痛楚让她疯狂扭动身体,涕泪口水糊了满脸,如同困兽垂死的挣扎!
这电光火石的疯狂对峙间,
一声凄惶尖锐、带着无尽恐惧的尖叫,陡然从厉寒渊身后的坡下传来!
是姜玉婉!她在冷锋带着王府侍卫押解之下,正踉跄挣扎着往这边攀爬!山路崎岖陡峭,她的枷锁沉重,步伐狼狈,但那声嘶喊穿透风雪,清晰地带着惊惧欲裂的绝望!她远远望见母亲被厉寒渊如待宰羔羊般钳制在崖边、手臂折断的凄惨景象,魂飞魄散,所有的伪装和盘算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姑母救我!皇后姑母!快让他们救救我娘!”姜玉婉惊惧之下口不择言,竟在厉寒渊这尊杀神面前,惶急绝望地喊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皇后姑母?!
如同惊雷落水,崖顶所有人,无论是厉寒渊带来的心腹侍卫,还是地上趴伏的姜璃,甚至连同痛到几欲昏厥的姜夫人,听到这失魂落魄的尖声呼号,心中俱都凛然一震!这一瞬间,仿佛连崖顶肆虐的寒风也凝滞了一瞬。
厉寒渊的指节在姜夫人几乎碎裂的臂骨上,蓦然停滞!
那张近在咫尺、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抽/搐的脸,在他此刻杀机沸腾、深若寒渊的眸底缓缓定格。姜玉婉这声嘶喊如同惊弓之鸟最后的垂死哀鸣,却无意间在千钧一发之际,点破了这十年来蒙蔽了他双眼的、那张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线头!
“皇后?”厉寒渊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却又狰狞的弧度。那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低沉、平缓,却仿佛蕴藏着即将撕裂天穹的无边风暴,“好,很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剧毒与寒冰!
他钳着姜夫人那己然彻底扭曲的臂膀,猛地向自己怀中一带!那巨大的拉扯力量让臂骨不堪承受地再次发出一声微弱的碎响!紧接着,就在姜夫人痛得眼球都要爆出眼眶,即将彻底晕厥过去的瞬间,厉寒渊的手臂突然一松一推!
姜夫人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不堪的布偶,重重地砸在她背后崖壁旁一株虬结老树粗糙坚硬的树根之上!巨大的撞击力道让她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痛哼,双眼翻白,彻底昏死过去!暗红的血顺着她嘴角淌下,滴落在树根旁冰冷的积雪上。
厉寒渊看也不看那堆烂肉般的躯体。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踏过那染血的积雪,走向趴在崖岩之上、气息奄奄的姜璃。
春杏惊惧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想护在姜璃身前,却又被厉寒渊那周身弥漫的、如同太古凶兽般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骇得动弹不得。
厉寒渊在姜璃身前站定。浓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单薄颤抖、染满尘埃血迹的身影。
他缓缓地、如同山峦倾轧般俯下身。
没有言语。没有质问。
他伸出那只刚才还在施展酷烈手段、此刻尚带着血腥与寒气的手,动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与……迟疑?
他想要触碰到她,想要确认那冰冷的岩石之上,这具残破身躯是否尚存一丝活命的温热?想要拂去沾染在她惨白脸颊和散乱乌发上的刺目血污?想要确定那道狰狞的、刚刚如同惊雷般劈入他混乱混沌记忆的狼吻疤痕,是否真实存在?
然而,就在他那沾染着血渍、己然触碰到她冰冷侧脸肌肤的指尖,刚刚感受到那微弱如同游丝的呼吸拂过指节的瞬间,
像是最后的力气耗尽,崖顶那穿骨而过的风骤然席卷!姜璃原本强撑着维持一丝清醒的眼眸,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
长睫如同不堪重负的蝶翼,微弱地颤了颤,随后无力地阖上。
她的身体,在被那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后,彻底软塌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只有殷红的血,还在她惨白的唇边,沿着冰岩上的纹路,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洇开。
(http://www.220book.com/book/SCR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