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镣铐坠得腕骨几乎碎裂，冰冷的重量拖曳着姜璃踉跄跌入黑暗。石阶又陡又滑，沁骨的寒意顺着赤裸的脚底爬满全身，每一步都踏在浸水的坑洼里，冰水裹着污浊浸透薄薄的袜履。身后狱卒粗暴的推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她像一件废弃的物什，重重摔在潮湿冰冷的青石地上。肩胛处剑伤被猛烈牵扯，尚未完全凝合的血痂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里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粘稠的灼痛。
“王妃？呵，” 上方传来粗嘎的嘲笑，伴随着铁门“哐当”落锁的巨大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到了这阴曹地府，您这尊贵的名头也就该喂狗了。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该是烂泥一堆，等着苍蝇嗡嗡下蛆的好去处。” 一个穿着油腻皂隶服、腰挂皮鞭和钥匙的狱卒，提着一盏昏黄摇曳的风灯走近，豆大的灯火勉强照亮了他脸上深刻的沟壑和那双闪着浑浊精光的三角眼。灯光勾勒出他俯视时扭曲的阴影。“小的们，” 他用那油灯的火苗近近地燎了一下姜璃缩起的指端，激起她条件反射的战栗，“可得好好招呼这位贵客。”
另一个狱卒发出沉闷的嗤笑，解开脚镣铁链间的活扣时，故意用膝盖死死顶住姜璃的脊背，让她动弹不得的脸颊贴在湿滑的地面上。“老张头说得对，这地方，阎王爷都要皱眉头。管你是凤是凰，落了翅就得认命。”他啐了一口浓痰，正好落在姜璃眼前寸许的污水中，“安心住着吧，保管让您刻骨铭心。”
极致的屈辱和皮肉的剧痛在体内翻搅，姜璃猛地闭紧双眼，将所有呼之欲出的惨哼死死锁在喉咙深处。她攥紧满是污垢的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更剧烈的疼痛逼退了几乎夺眶的泪水。再睁眼时，那双眸子里最后一丝属于“王妃”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野兽落入绝境时的孤寂与凶狠，在昏暗的灯光下黑沉沉一片。
“我要水，”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沙砾磨过，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并非祈求，“还有…”她看向那盏几乎垂到她额发边的油灯，“灯。”每一字都艰难挤出齿缝，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她需要光亮，至少看清这个蛇窟的模样。冰冷的污水沾染着她半边脸颊，泥污从嘴角渗出，肩头的血色在地面的水渍里缓慢洇开。
“哈？” 三角眼的狱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扬起稀疏的眉毛，回头对着同伴怪腔怪调，“听见没，赵三？王妃娘娘金口玉言，要咱们点灯熬油、打水伺候呢！”油灯被他恶劣地往姜璃眼前更低地晃去，灼热的灯油险些滴落。
赵三狞笑着，一手揪住姜璃脑后散乱粘连的湿发，迫使她被迫仰起头承受那昏暗却刺目的火光：“水有啊，娘娘，满地都是，您趴下就能喝个饱！至于这灯…怕它惊了您的凤体，还是小的们代为保管的好！怎么，莫不是想学那古书里的侠客，借着灯火看清天牢构造，插翅飞了不成？别做白日梦了！”
头皮被扯得生疼，姜璃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得惊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狱卒得意忘形的脸，嘴角甚至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凉嘲讽的弧度。那眼神空寂又狠戾，竟让赵三心头莫名地窜起一丝寒意，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疯子，等着瞧吧，” 赵三啐骂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不祥之物，“有‘那位大人’的话…好好‘伺候’着呢！有你好受的日子在后头！” 三角眼的狱卒也跟着重重哼了一声，两人踢踢踏踏踩过积水的地面，伴着锁匙的叮当响声，那一点可怜的光线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石阶顶端的转角。厚重铁门再次发出令人齿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外界。
整个世界骤然沉入浓稠似墨的黑暗与死寂，只有石壁顶端凝结的水滴，仍在不知疲倦地落下，砸在石面或积水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锦凰惊华 发出单调而空冷的“嗒…嗒…嗒…”声，每一记都像是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无边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拥挤过来，缠抱住姜璃单薄的身躯。她蜷缩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许久，首至冰冷的潮气和肩头的剧痛几乎要将意识冻僵、淹没，她才艰难地用未受伤的手臂撑起身子，挪向记忆中被推搡而来时触碰到的那堆枯草和潮湿发霉的草席。
每挪动一寸都是刑罚，断裂的草梗扎进湿透的衣料，硌着身上无处不在的伤。终于摸到了墙角的草垛，腐朽的气息浓重得令人窒息。她凭着微弱的触感在枯草堆里摸索，粗糙的指腹划过腐败的草叶、泥污，忽然，一个稍微硬挺的，带着些许坚韧触感的东西卷在了她的指尖。
心中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厚厚的枯草。
借着石壁高处一个气孔里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光，不知是月光还是天光，只能勉强辨个模糊的轮廓，她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是一小片硬韧的皮子。
不，比寻常皮子更薄更硬，带着一种经岁月沉淀后的特殊质地，边缘磨损严重，呈一种焦枯的深褐色，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纹理。正是她生母苏婉儿遗留的，那卷残损古旧的毒经！
是春杏，唯有那个傻丫头，唯有她会冒死将这些原本藏在她小院隐秘角落的东西，提前挪到这吃人的死牢！一股滚烫的涩意猛地窜上鼻腔，又被姜璃狠狠压了下去。此刻不是悲怀的时候。
她如获至宝地将那残页紧紧攥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和熟悉的纹理几乎要融化她指尖的冷麻，残页似乎还残留着春杏指尖的温度。她将残页小心地移到石壁透下那一线微光能映照到的位置，指尖颤抖着，急切地摸索着残页上那些极其模糊的字迹和弯弯曲曲的异域纹样。
然而光芒实在太过微弱，那些繁复的纹理和细小的文字根本无法辨认。黑暗再次压过来，如巨兽冰冷的舌舔舐着残页的边角。肩上伤口渗出的血濡湿了袖口，黏腻冰冷。焦灼如同蚂蚁在心间啮咬，时间每流逝一刻，危险便加深一分。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宫宴上的种种乱象，柔嘉郡主看似关切实则闪烁的眼神，慕容钊坐席角落那意味深长的凝视，西梁舞姬杯中倒影的诡异蓝光…
碎片乱闪间，她猛地忆起柔嘉递茶盏时，宽袖滑落的左腕内侧，惊鸿一瞥露出的皮肤异样！当时混乱无暇深究，如今死牢的黑暗里，那点异样被清晰地放大了，一种极其特殊的靛青色刺纹，线条硬朗，棱角分明，图案竟隐隐似一头…卧狼！
是青狼纹！
“西梁酒。” 一个破碎的念头在她疲惫的脑海中炸开。混乱中西梁使臣所献酒液倾倒那瞬间，一股并非寻常酒香的、极其隐蔽的甜腥气味也曾钻入她的鼻端！
青狼纹是西梁边军刺探才配有的隐秘身份标记！
而那股甜腥气，根本不是什么名酒芬芳，分明是西梁密制、用以联络死士传递信号的“醉魂引”的气味！
姜璃猛地用指甲狠狠抠刮身边坚硬冰冷的石壁。
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中，一小片混着湿滑苔藓的墙灰簌簌剥落，沾在她汗湿泥污的指腹上。
心在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再无半分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就着那一点微乎其乎的光，将沾满墙灰的指甲狠狠地、决绝地印按在残页的边缘空白处。
冰冷的墙灰粉末在她指下摩擦、留下白痕，混合着她指尖伤口渗出的细小血珠，在坚韧古老的皮纸上，一点一点，勾勒出狰狞而清晰的几个字：
慕容钊，青狼纹，西梁酒。
指尖剧痛传来，肩头剑伤的钝痛也持续地提醒着自己的处境。姜璃脱力般靠回冰冷的墙壁，仰着头，看向牢狱顶端那个微光弥漫的小小气孔。暗影深处，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紧紧贴着气孔的缝隙，屏息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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