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将士山呼海啸般的“王妃千岁”声浪，裹挟着风雪，撞不开王府内院紧闭的雕花窗棂。重重锦帐深处，暖炉烧得通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名贵熏香也压不住的血腥气。姜璃躺在层层锦被之下，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高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她残存的生机，脸颊时而烧得潮红如霞，时而又褪成死寂的灰白。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光洁却冰凉的额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心口剜伤处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在昏沉中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细若蚊蚋的痛苦呻吟。
太医跪在脚踏边，指尖搭在姜璃细瘦伶仃的腕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那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力竭的虚浮。他收回手，对着伫立在床前阴影里的高大身影，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王爷，王妃失血过多，元气枯竭，心脉被剜伤牵动，寒气入腑，参汤药石，只能吊命，若今夜子时前，心脉之火不能复燃，恐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入厉寒渊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在阴影里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胸腔里那股足以焚毁理智的窒息感。
床榻上，姜璃似乎被太医的话语惊扰，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发出破碎模糊的呓语：“娘，阿泥疼，冷…好冷…”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要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冷，指尖却死死抠着身下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出去。”厉寒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在冰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太医如蒙大赦，连同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侍女，慌忙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合上厚重的门扉。内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姜璃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喘息。
厉寒渊缓缓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榻上那抹纤细脆弱的存在。他俯视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目光掠过她紧蹙的眉心，干裂渗血的唇瓣，最终落在她心口位置，那里被厚厚的白布层层包裹，却依旧有刺目的暗红，如同毒藤般从布帛边缘顽强地洇透出来，无声地诉说着剜心取血的惨烈。
十年。
风雪破庙。
那个瘦小的身影，割开自己的手腕，将温热的、带着奇异清甜药草气息的血，混着蜜糖丸子，渡入他濒死的口中。
十年错认。
十年辜负。
十年后，她同样剜开自己的心口，用滚烫的血，试图解他寒渊奇毒，却被他亲手刺出的剑风，断送了腹中骨血，如今更是命悬一线…
一股混杂着灭顶悔恨与狂暴怒火的岩浆，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他猛地单膝跪在脚踏上，染血的蟒袍下摆拖曳在地。那只骨节分明、曾执掌生杀大权的手，带着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缓缓伸向姜璃冰冷的脸颊。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停住。他看着她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唇角，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脆弱，一股从未有过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姜璃…”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破碎的嘶哑，“睁开眼，看看本王…”
姜璃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在昏沉中无意识地颤动。
厉寒渊眼底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断！他猛地收回手，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嗤！”
锋利的剑刃毫不犹豫地划过他左手手腕！皮肉瞬间翻卷，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骤然裂开！滚烫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汹涌而出！
他看也不看那狰狞的伤口，任由鲜血沿着手腕滴落，将脚踏上铺着的昂贵波斯地毯染红大片。他俯身，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腕，强硬地、不容抗拒地递到姜璃干裂的唇边！
“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间碾碎挤出，“本王欠你的血。今日，十倍还你！喝下去！给本王活过来！”
浓烈的、带着铁锈般腥甜气息的血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浓郁的药味。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姜璃苍白的唇瓣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昏沉中的姜璃似乎被这浓烈的血气刺激，眉头蹙得更紧，下意识地偏过头，试图躲避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干裂的唇瓣紧闭，甚至微微抿起，带着无声的抗拒。
“由不得你！”厉寒渊眼底猩红暴涨！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姜璃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脆弱的颌骨！
姜璃被迫张开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滚烫的、带着他体温的鲜血，如同滚烫的岩浆，不容分说地灌入她口中！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和鼻腔，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本能地挣扎，却被厉寒渊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烧般的暖流，瞬间涌入冰冷僵硬的西肢百骸！
“咽下去！”厉寒渊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低吼，手腕的伤口更深地抵在她唇齿间，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苍白的下巴和颈项，“本王要你活！你就必须活！”
挣扎渐渐微弱。或许是失血过多带来的极度虚弱让她无力反抗，或许是那强行灌入的、带着他霸道气息的滚烫血液带来的奇异暖意暂时压过了濒死的寒冷。姜璃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是在他臂弯里微微颤抖，被迫吞咽着那带着腥甜与铁锈味的液体。
就在厉寒渊眼底的疯狂稍缓，以为自己的血当真能强行续命时，
“王…王爷！”一首守在门外、透过门缝心惊胆战窥视的太医，猛地推开门，声音因极致的惊骇而变调！他指着厉寒渊递在姜璃唇边的手腕，指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您的手腕！”
厉寒渊下意识地低头。
只见自己手腕上那道被他亲手割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此刻竟隐隐浮现出一层极其诡异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幽蓝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正沿着他腕部的血管脉络，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冰蓝色！与他心口那因“寒渊”奇毒而生的冰蓝毒纹，如出一辙！
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他血液的流失和这冰蓝纹路的浮现，他心口那沉寂多时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寒渊毒纹，竟也隐隐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如同万蚁噬心般的冰寒刺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激活！
“寒渊毒反噬？”太医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调，“王爷，您不能再失血了！这毒会被引动。”
厉寒渊却置若罔闻。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蔓延的冰蓝纹路，又猛地抬头看向臂弯中的姜璃！
就在他的血被强行灌入她口中后，姜璃心口那处被层层白布包裹的剜伤处，原本持续不断洇出的暗红色血迹，竟在肉眼可见地减缓！那刺目的暗红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融化般的淡金色光泽！
而他灌入她口中的、带着冰蓝毒纹气息的血液，与她体内那源自苏氏血脉、曾救他性命的特殊药血，此刻在她濒死的躯体内，正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冰火相撞般的激烈反应！
“呃啊！”姜璃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针穿刺与烈火焚烧交织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涣散无神，却倒映着厉寒渊近在咫尺、写满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脸！
“苦糖丸”她涣散的瞳孔没有焦距，干裂的唇瓣开合，吐出几个破碎的、带着无尽委屈与痛苦的字眼，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破庙，“娘，阿泥的药，好苦，混了血，更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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