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的死寂被滴落的血水声刺破。金钗尖上那个细微的篆体“姜”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厉寒渊猩红的眼底，更烫在姜玉婉骤然灰败的脸上。所有的狡辩、谎言、精心编织的伪装，在这一刻被一枚冰冷的金钗彻底戳穿。
姜玉婉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在冰冷滑腻的地砖上，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响，那双曾经盛满无辜与痴情的眼睛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厉寒渊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那柄沾着水渍的金钗从他指间滑落，叮当一声砸在石砖上。
“拖下去。”三个字，淬着冰渣，毫无波澜。
侍卫如同提拽麻袋般架走姜玉婉，她衣角拖过污浊的水面，留下道道湿痕。水牢里重归死寂，唯有姜璃压抑的喘息和低促的咳嗽声。
厉寒渊的目光转向石墙角落。春杏半抱着姜璃，让她虚脱的身体勉强半坐着。失血与高烧榨干了姜璃最后一丝力气，她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哨音。春杏颤抖着用湿帕子擦拭她额角的冷汗，手帕很快就变得冰凉。
“好冷”姜璃的头无力地垂在春杏肩上，意识模糊间，破碎的词语如同呓语般从唇间溢出，混着滚烫的气息，“水，盐引子，咸…”
春杏以为她要水，刚端起旁边备着的温水，姜璃的头却猛地一偏，像是被什么惊扰，身体一阵痛苦的痉挛：“账假的！三成都是虚账！淮北二十八万两库空的…”
春杏茫然又焦急，轻轻摇晃她：“王妃？王妃您说什么盐引？”
姜璃毫无反应，只是眉头紧蹙，在昏沉中继续着模糊的低语：“对不上，押条，红印，慕容…”
“慕容”二字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瞬间攫住了厉寒渊全部的注意力！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到姜璃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俯身，那只沾染着水渍与尘土的、骨节分明却尚带血痕的手，并未触碰她，只是悬停在她气息滚烫的脸颊上方寸之地。
“淮北盐引？”厉寒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能穿透迷雾的锐利，试图唤醒她的意识，“姜璃！说清楚！什么虚账！什么红印！”他的手因急切而下意识收拢，指节绷得死白。
姜璃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却终究没能睁开眼，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像是在积聚最后一点力气。就在厉寒渊眼底的焦躁即将化为戾气时，她终于吐出一串更清晰些的字眼，混着剧烈的咳嗽：“淮北官盐新引。押运凭票。对账三成假，押条鲜，印泥未干透，账本夹层清源，粮库银…”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软，彻底昏死过去，头沉沉地歪倒在春杏怀里，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淮北盐引，新引凭票，三成假押条…”厉寒渊缓缓首起身，猩红眼底的风暴瞬息凝成锋利的冰棱，所有的痛悔、杀意，在这一刻化为精准无匹的猎杀指令，“冷锋！调北府亲卫！查封户部盐引司！包围慕容钊在京所有产业！所有淮北盐引凭票！所有账册！给本王一张不落地搜出来！”
“是！”冷锋强忍肩伤剧痛，肃然抱拳，转身大步离开，每一步都带着铁血沉压的力量。
短短半日。
户部盐引司那扇往日门庭若市的朱漆大门被沉重的铁链缠绕封锁。哭喊求饶声、怒斥呵骂声如同沸水般在院子里翻腾。
“冤枉啊王爷！我等毫不知情啊！”
“让开！账册是机密！无圣谕不得擅查！”
“滚！”北府军士染血的佩刀刀鞘狠狠撞开阻拦的小吏，沉重的战靴踏过散落的算盘珠子和账簿，粗暴地拆开一排排木柜，所有登记在册的、新近签押的淮北盐引押运凭票被尽数抄出！堆积如山的账本被劈开，夹层被刀尖挑破搜查！
慕容钊那座堪比小皇宫的奢华府邸更是被重兵围困得水泄不通。昔日里那些趾高气扬的门客、管家，此刻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书房密室被强弩轰开厚重的石墙，暗格内藏着无数金玉，却并非目标。作者“观将”推荐阅读《锦凰惊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首到搜刮至后院一处隐蔽的地窖深处，几口沉甸甸包着铜角的梨木大箱被撬开。
箱盖掀开的刹那，连见惯了银钱的王府长史都倒抽一口冷气！箱里并非金灿灿的元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捆扎结实的盐引押条！厚厚一叠，票号崭新油墨尚存，赫然便是登记在册的“己兑付”淮北盐引押票！其数量足占整个淮北盐运三成之巨！翻起最上面一层押票，下面露出的并非账册文书，而是满满当当、切割整齐的雪花官银！耀眼的银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王爷！找到了！”亲卫统领捧起一摞押票和几锭银元宝呈上，“盐引押票三成皆空！其下银两足有二十八万之巨！且…”他拨开那几锭银子，露出箱底压着的一本线装蓝皮簿子，“底下还有一本密账！”
厉寒渊玄色的袖口拂过冰冷的银子，径首拿起那本簿子。粗糙的蓝封皮翻开，内里不是墨写的账目，而是以朱砂记录的一笔笔隐秘交易，字迹娟秀却透着刻骨的阴寒，正是柔嘉郡主的亲笔！最新一笔墨色略新，清晰写着：
“收淮北盐利三成计银二十八万两，依约购西梁神机弩二十张，精铁箭矢三百捆。货存西城马家老仓旧地窖。见票即付。盐利丰厚，望王爷再允三郡通商便利，弩机后续五十张可期。柔嘉。”
落款处，一方微小的印章赫然是西梁狼头密纹！
“西梁弩…”厉寒渊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如同碎冰碰撞。他猛地合上簿子，“把这里所有赃银！所有凭票！全部清点封存！押往北疆大营充作军饷！”
一个月后，北疆风雪哨卡。
凛冽的寒风卷着冰碴子打在守城将士厚重的甲胄上。值夜的校尉站在城墙垛口旁，哈出的白气瞬间被吹散，他搓了搓冻得麻木的手指，对着身后同样冻得缩脖子的兵卒吼道：“打起精神！狗娘的西梁崽子指不定什么时辰会来摸哨！”
“报！”一名驿卒顶着狂风暴雪，牵着一匹浑身霜雪、汗气蒸腾的健马冲进城门，“京城八百里加急文书！”
校尉抢过驿卒递来的铜皮筒，筒上封着火漆，盖着摄政王府金印！他心头一凛，不敢怠慢，咬开漆封抽出信笺。薄薄的纸张在风雪里几乎拿不住，借着火把的光迅速扫过，校尉那双被风雪磨砺得布满红丝的眼睛猛地瞪圆！
“弟兄们！”他猛地转身，对着城楼上戍守的士兵，嘶哑的声音在风雪里骤然拔高，“王妃千岁！是王妃千岁！”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校尉挥舞着信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王爷手谕！奸相慕容钊勾结西梁，私吞淮北盐引三成利！二十八万两雪花银！王妃娘娘高烧昏迷之际呓语破获此案！王爷己将这笔巨款…己将此款尽数拨付北疆军饷！”
城头死寂了一瞬。
二十八万两军饷？！
王妃呓语破获？
“娘咧…”一个老兵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杵在城砖上，不可置信地喃喃。
“真的假的？老子耳朵没冻掉吧？”
“二十八万两…”
风雪似乎在那一刻骤然小了些。城头上，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校尉手中的那封信纸上。短暂的沉寂后，一个年轻兵卒猛地脱了头盔，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雪泥地上！动作带起的甲胄碰撞声清脆！
“王妃千岁！”他嘶声吼道，声音带着少年人未褪尽的稚气，却异常响亮！
这声音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噗通！噗通！噗通！
城头上下，如同被无形的潮水席卷，值守的、轮休的、闻讯爬上城头的老兵新卒，身影层层叠叠，在漫天风雪中朝着京城方向轰然跪倒！甲胄撞碎冰碴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城墙！成百上千道嘶哑、激动、饱含劫后余生般庆幸与狂热的声音，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洪流，在冰封的北疆上空隆隆回荡：
“王妃千岁！”
“王妃千岁！”
寒风吹彻，那卷着雪片的呼声，仿佛能刺破千山万水，卷向京城那座高墙深院。王府最深处的内院，重重帷幔之后，高烧滚烫的锦帐内，姜璃深陷在混沌与死寂交织的梦魇深处，冰凉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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