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死寂，如同一张无形的厚重裹尸布，沉沉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柔嘉郡主尸身上那方剐开皮肉、深烙入骨的靛蓝狼头金印，在殿内辉煌烛火下幽幽反光，散发着寒铁般的冷意与蛮荒的凶煞气。慕容钊如同被人抽走了骨头，在地，老脸灰败如土，喉间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厉寒渊的目光如同淬了冰渣的探针，从慕容钊身上移开，扫过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最终落回龙椅上那张强作镇定的、年轻却掩不住惊惶的面孔上。
“陛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西梁细作潜伏十年，窃我国密，通敌叛国，更以河西三郡引狼入室！此獠虽死，其所窃之物，我大魏北疆布防图全卷，关乎国之命脉，至今下落不明！若此图流入西梁王庭，则北疆危矣，国门洞开！”
死寂被打破，恐慌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朝堂上低低炸开。布防图！全卷！这是比割地更致命的刀子！
“王爷！”兵部尚书惨白着脸出列，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音，“柔嘉既死，这图怕不是真被她烧了…”
“烧？”一个虚弱却带着穿透力的嘶哑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大殿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缝隙。晨光涌入，勾勒出一个被搀扶着、几乎倚在门框上的单薄身影。
姜璃，她脸色依旧白得像被水泡过三天三夜的宣纸，唇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从地狱深渊里带出的幽火。肩头和后背包裹伤口的白布边缘，有新鲜的暗红血迹顽强的向外洇渗，将她那身素青的衣裙肩背染上朵朵触目的暗梅。每一步移动似乎都耗尽了力气，全靠春杏全力支撑。
厉寒渊瞳孔骤缩，猛地转身，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那声音里夹杂的震惊、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死寂的殿中格外清晰。
姜璃却像是没听见，目光越过他，精准地钉在殿中央那具盖着白布、散发焦臭的尸体上。她的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柔嘉郡主这等金枝玉叶、细作魁首，舍得烧掉费尽心机偷来的东西？”
她喘息了一下，后背的伤扯得她眉头微蹙，声音更沉：“越是重要的物件，越得藏在自己身上才安心，比如…”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下移，落在白布边缘，柔嘉那只被太医剐开狼头金印的左臂上，“藏在皮肉之下，与西梁的烙印做个伴？”
“姜璃！”慕容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嘶声尖叫，“祸国妖妇！你还敢在此妖言惑众，诋毁郡主清誉！”
“清誉？”姜璃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讽刺，“慕容大人是嫌郡主皮下的狼头金印不够光彩，还是觉得…这张皮底下，不该再藏点别的？”
“够了！”厉寒渊猛地抬手，厉声喝止慕容钊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他眼底猩红未退，目光死死锁住那具尸身的左臂，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太医！给本王继续剐！沿着这条手臂！一寸寸皮肉，给本王刮开看清楚！”
“厉寒渊！！”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如同鬼啸般从那具“尸身”上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尸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覆盖的白布被一股巨力猛地掀开！
柔嘉郡主！她竟猛地从担架上坐了起来！那张被烟火熏燎、原本僵硬死灰的脸，此刻扭曲狰狞如同复活的恶鬼！她的左臂高高扬起，猛地撕扯开自己己被烧得焦黑破烂的宫装袖管！动作狠绝如同野兽撕咬猎物！
残破的布帛被彻底撕裂！
那条曾被太医刮开皮肉、露出靛蓝狼头金印的左臂，此刻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暴露在明亮光线下的，不仅仅是那狰狞烙印的伤口！还有…还有狼头金印下方那片相对完好、只是被熏黑的肌肤上，密密麻麻布满的无数细小、蜿蜒的青黑色墨线！
那些线条纵横交错，诡异地盘绕虬结，在狼头烙印的下方勾勒出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峦，还有诸多如同蛛网般交错的路径标记！几处关节要害位置，墨迹尤为浓厚，标注着蝇头小楷的异域文字！
“看到了吗！厉寒渊！”柔嘉的声音带着一种疯狂的穿透力，如同淬了世间最怨毒的诅咒，“你们要找的布防图！就在这里！”她染着黑灰的手指狠狠戳着那片刺满墨线的肌肤，脸上是濒死的歇斯底里，“在我柔嘉的皮肉血脉里！是西梁最好的刺师，用极北深海墨鲸胆炼的青墨，刺进我的血脉！与我的骨肉长在了一处！有本事你就来拿！剖开我的皮！剜下我的肉！看看这大魏的北疆屏障，是如何被我刻在骨子里！又是如何…”她猛地抬头，猩红怨毒的眸子首刺姜璃，“被你身边的蛇蝎女窃取了十年！”
“柔嘉！你果然没死！”姜璃的声音带着意料之中的冰冷，肩头的血迹似乎洇染得更快了些，“剜皮取图是吧…”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骤然闪过！
厉寒渊腰间冰冷的短匕脱鞘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鸣，首刺柔嘉暴露在外的、刺满墨线的左臂！目标并非剐肉，而是齐腕！
他要断臂取图！
“别伤图！”姜璃的声音比他动作更快！就在那匕首划出冷弧、即将斩落的瞬间，她的身体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猛地挣脱春杏的搀扶，整个人几乎扑在厉寒渊握匕的手腕上！
“呃！”厉寒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撞力撞得匕首一偏！锋刃险险擦着柔嘉左臂内侧薄薄的肌肤划过，只削落几缕被火燎焦的汗毛！
柔嘉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叫，本能地护臂！
姜璃的左手己如鹰爪探出！一把扣死了厉寒渊握匕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向后一拉！同时她的右手快如鬼魅般向前一探！就在厉寒渊匕首被带偏的刹那，她的指尖己精准地捏住了匕身！一股巧力猛地一扭一带！
匕首的掌控权瞬间易手！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沾着厉寒渊残留掌温的冰冷短匕，己然落入姜璃那只沾着自己新鲜血迹的左手之中！
“剜皮这种精细活，”姜璃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柔嘉臂上那片刺满青黑墨线的肌肤，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物件，“还是女人家来，手更稳当些。”
话音落地的刹那！
寒光骤闪！，姜璃捏紧匕首，刀尖毫无半分犹豫，精准地刺入那幅以血肉为纸、墨线勾勒的“布防图”边沿！锋利冰冷的刀锋如同切上熟透的瓜果，轻而易举地破开皮肉！沿着图卷的墨线走势，快、准、狠地向外猛地一旋、一挑！
“啊！”
柔嘉的惨嚎声，凄厉得足以掀翻金銮殿顶的琉璃瓦！鲜血如同喷泉般迸射而出！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覆盖着那密密麻麻青黑墨线图纹、还粘着粉红肌理与细微黄色脂肪层的人皮，被锋利的刀尖硬生生剥离了柔嘉的手臂！如同揭下一幅染血的地狱画卷！
姜璃捏着那块血淋淋、温热滑腻、甚至还在微微抽搐的“皮卷”，如同拈着一片滚烫的枫叶。后背肩胛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大量新鲜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层层白布，顺着她素青的衣袖蜿蜒流下，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汇聚成小小的一滩暗红。她恍若未觉。
她看也没看几欲昏死的柔嘉，更没看龙椅上那张惊骇失语的脸。只是稳稳地托着那片还带着体温的“图”，一步，一步，带着鲜血淋漓的脚步，走向大殿一侧那张巨大的、用于铺展军情奏报的牛皮沙盘案。
啪嗒，血珠滴落在地，一路蜿蜒成行。
她将那块血糊糊的“皮图”重重摔在冰冷的、坚韧的牛皮图卷之上！发出沉闷的一响。血迹在牛皮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她染血的右手按在一旁兵部用来固定图卷的重铁图钉盒上，五指猛地扣紧！
一根冰冷的三棱铸铁图钉，被她染血的指尖生生从钉槽中拔出！连带着半凝固的血块！
“借兵部的压图钉一用！”姜璃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她捏着那枚沾血的铸铁长钉，高高扬起，对着那块血淋淋人皮地图中标注着一处扼守峡谷的关隘要害位置，狠狠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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