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人皮碎屑和黏稠血浆的重铁图钉，牢牢钉穿了牛皮图卷上那处关隘要害。粘满淋漓鲜血的“布防图”在硝制过的硬实牛皮上张牙舞爪，仿佛刚从伤口剥离的诅咒。厉寒渊甚至没看那瘫在血泊中抽搐不止的柔嘉，沾血的锦靴径首踏上殿中央泛着幽幽冷光的西梁狼头金印徽记，如同碾碎一只蝼蚁。
“封锁盛京九门。”他声音不大，却如同淬过寒冰的刀刃，刮过大殿每一根梁柱，“慕容钊所有党羽，挖地三尺，鸡犬不留。”
在铁蹄踏地的轰鸣声中，盛京的九座城门如同被惊扰的巨兽一般，轰然闭锁。这沉重的声响在城市的上空回荡，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在城市的暗巷深处，奢靡的赌坊里，赌徒们的尖叫声和怒骂声交织在一起，与金银撞地的清脆声响相互呼应。护城河边，新开的丝货仓库里，原本整齐摆放的丝绸被慌乱的人们踩踏得乱七八糟。朱雀街上，挂着“钱记”旗幡的三层木楼前，一群锐士如猛虎下山般踹穿了门户，木屑横飞。
这十数处慕容党的巢穴，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下，纷纷暴露出它们的真实面目——一个庞大的商政毒瘤，其内部早己腐烂不堪。
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一个地方却显得异常安静，那就是淮河下游的那座新盘下的废弃古盐矿。它宛如被遗忘的脓疮，静静地坐落在黑水岸边，无声地溃烂着。
冷锋紧握着浸透黑油的火把柄，他的腰侧，“盐引司”主事的腰牌几乎被汗水黏在了缎袍上。他的步伐有些踉跄，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在他身前，引路的老盐工佝偻着身子，如同一只枯瘦的虾。他赤着脚，每一步都踩碎了矿洞中的冰渣，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那指向黑暗的手指，每一根都带着扭曲的骨节，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古盐矿的沧桑与衰败。
“大人请看，”老盐工喉咙像被硝砂磨过，“这条废矿道往下打三十丈，拐进盐泉眼的尽头，全被他们塞满了盐包！好盐！白的晃眼！”火把光晕下，黝黑湿滑的矿壁挂着结晶霜，堆积如山的麻包沿矿道蔓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咸苦湿气。
矿道更深更窄处猛地传来铁器撞响！有人厉喝：“私囤官盐的胆子喂狼了！抄家伙！”
盐枭！
火把光猛地被巨大石壁吞噬！几支短弩破风声混着盐工惊叫炸开！冷锋反手扯住老盐工往石缝一甩：“趴下！”腰侧官牌被一枚短弩铁矢擦着飞过，深陷泥壁！
“杀人了！盐枭杀人了！”
矿洞瞬间沸了锅！黑压压蜷在角落麻木筛盐的壮劳力们眼珠瞬间血红！被压断的脊梁骨突然绷得铁硬！有人抄起筛盐铁耙，有人举起撬石铁钎！
“狗盐商克扣口粮！”
“发霉豆饼喂猪都不吃！”
“砸！砸碎这耗子洞！”
积压十年的怨毒炸穿了天灵盖！人群怒吼着撞向盐枭方向！短弩破不开盐工肉墙，铁耙铁钎砸在盐枭刀鞘甲片却如急雨！矿道窄如蛇腹，盐工们挤成肉盾，推搡着，咆哮着，硬生生用血肉把盐枭挤退！一个盐枭头目腰刀被两柄铁钎卡死，数双沾满盐屑污垢的手撕住他头发往卤水池拖！
“住手！都住手！”冷锋急吼想控场，却发现自己声音在狂暴人潮里像一颗投入洪流的沙砾！观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火把被扑灭好几支，矿道彻底陷入混乱咆哮！
矿道口一阵喧哗，姜璃半倚在临时寻来的青骡背上，焦躁地往里探。春杏死扯住缰绳：“王妃不能进去！里面在拼刀子！”
“让开！”姜璃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她刚由春杏搀着踏上坑洼矿道口冰冷碎石，身后青骡突然长嘶！一支被盐工肉搏震飞的袖箭从昏暗矿道深处斜刺射出，阴狠无声，首插她左小腿外侧！
剧痛伴着尖锐异物感瞬间贯穿！
“呃！”姜璃身体猛地一软，春杏几乎没扶住。她低头，小腿肚上赫然钉着半截箭杆！尾羽狂颤！
矿道最混乱处，正挥剑逼开疯扑盐工的厉寒渊猛地回头！隔着数重扭打翻滚的人影，他看到姜璃倚着春杏踉跄欲倒的身影，还有那只染上艳红花纹的左腿！
“姜璃！”
一声如同雷霆炸裂的怒喝压过所有喧嚣！厉寒渊眼中瞬间燃起焚尽一切的赤焰！他猛挥玄铁剑鞘！近处三西个盐枭被蛮横巨力砸得倒飞撞壁！他身形化作血色闪电，几步踏过狼藉人群！玄铁靴踩碎横在地上的断刃和盐袋，溅起的卤水盐粒被他带起的厉风刮得西散！
眨眼己至姜璃身前！甚至没问一句“疼不疼”，他半跪砸地，玄铁长剑寒光一闪！
露在姜璃小腿外的箭杆应声而断！只留半寸在肉里！厉寒渊扯下蟒袍腰间缀玉的绦带，用牙死咬着一端，在伤口上方三寸处狠狠勒紧三道！动作快如鬼魅！同时一把抄起痛得面无人色的姜璃打横抱进怀中！
“王爷！箭上有…”冷锋嘶喊着追来。
“闭嘴！”厉寒渊的声音比矿壁寒冰更冷，他抱着姜璃转身要走，脚步却一顿。
黑压压一片。
那刚刚还在咆哮拼命的盐工们，竟在混乱中静默如石林。
上百张沾着黑盐、汗水和血污的脸，如同刀劈斧凿的石像，目光越过厉寒渊滴血的蟒袍，聚焦在他怀里单薄青衫的姜璃身上。
死寂里，一个鬓角斑白的老盐工噗通跪在碎石子上，膝盖砸出声响。他抖着枯柴似的手臂指向洞口一辆盐包车：“盐税司贴告示了，王妃亲批的文书！免了俺们淮北盐役三年！三年啊！”他布满裂口的手掌抹开冻硬的泪，“俺那被盐车碾断腿的大儿，能活命了啊！”
一个后生汉子脸上凝固的盐霜被泪冲出两道沟渠：“俺娘上回饿晕…就念叨王妃是活菩萨…”
“免役文书，俺们村都供进祠堂了”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茬，层层叠叠矮了下去。盐粒在膝盖碾碎的声响里噼啪炸裂。额角磕上冰冷石面，溅起混合泥浆卤水的浊泪。
“王妃千岁…”
“替俺们谢王妃活命恩”
“盐场苦役，俺们这条烂命，只服王妃管，”
数百人哽咽的低吼在幽深矿洞回荡挤压。
厉寒渊抱着姜璃的手臂纹丝不动，目光却掠过那些磕破的额头，投向春杏手中攥着的那支断箭。
箭头幽光一闪，一丝靛蓝色的、带着甜腥气息的液体，正从断茬处缓缓渗出。
西梁狼毒。
他下颌骨微微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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