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医院的走廊还沉浸在灰蓝色的光线里。王曼曼坐在检验科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着一杯己经凉透的咖啡。毕云舟正在里面做最后的采血检查，玻璃门内不时传来医疗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王女士？"
王曼曼抬头，看见张医生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她招手。他的表情比平日严肃，眉头间刻着几道深深的纹路。
"毕云舟的检查..."
"请进来谈。"张医生打断她，目光扫向走廊尽头正在走来的王丽。
办公室门关上后，张医生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报告单，指尖在某个数据栏上轻轻点了点。王曼曼凑近看，那些医学术语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简单说吧，"张医生声音压得很低，"毕云舟不能作为捐献者。"
王曼曼手中的咖啡杯差点跌落："什么？为什么？"
"他的血液检查显示一些异常指标。"张医生推了推眼镜，"具体来说，血小板分布宽度偏高，中性粒细胞绝对值偏低。这些可能是暂时性的，但也可能暗示某种潜在的血液系统问题。最重要的是毕云舟和毕福血型不符。"
王曼曼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词语在她脑中嗡嗡作响："这...这意味着什么？"
"在明确诊断前，我们不能冒险让他进行捐献。"张医生叹了口气，"骨髓捐献需要供体处于绝对健康状态，否则可能对供受体双方都造成风险。"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王曼曼想起毕云舟最近总说累。
"有多严重？"她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张医生递给她一张纸巾，王曼曼这才发现自己在哭，"目前最重要的是，这个消息需要保密。医疗隐私受法律保护，但你作为母亲应该知晓。"
"我明白。"王曼曼擦干眼泪，"其他人不需要知道详情。"
敲门声响起，护士探头进来："张医生，毕老先生和老太太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张医生点点头，转向王曼曼："您先冷静一下，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云舟还需要做几项补充检查，护士会带他去。"
王曼曼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王曼曼迅速整理表情，推门走出去，正好遇见张医生和毕建国夫妇从另一个检查室出来。
"怎么样？"她强迫自己用正常的语调问道。
毕建国拍拍胸脯："老头子我除了血压高点，其他零件都好着呢！"
赵秀珍却神色闪烁，悄悄拉了拉王曼曼的袖子："曼曼，云舟呢？"
"还在做检查。"王曼曼避开老人探询的目光，"你们...结果如何？"
张医生接过话头："毕老先生的心脏功能比预期好，可以尝试少量多次采集。赵阿姨的血压控制得不太理想，需要调整药物后再评估。"
"我没事！"赵秀珍突然激动起来，"医生，你给我开最强的降压药，我今天就能把血压降下来！福儿等不起啊！"
王曼曼注意到老人手腕上的血压计痕迹，紫红色的压痕比平常更深，显然刚才经历过一番折腾。她想起婆婆平时总偷偷减少药量，说是"是药三分毒"。
"妈，您别急..."她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
"怎么能不急？"赵秀珍老泪纵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躺在那里...我昨晚梦见他小时候，发高烧，我整夜抱着他..."
毕建国搂住老伴的肩膀，向张医生使了个眼色。张医生会意地点头："这样吧，我们先安排毕老先生做第一次采集，同时调整赵阿姨的用药。等云舟的检查结果..."
"云舟怎么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插进来。王丽不知何时站在走廊转角，眼睛紧盯着他们。
王曼曼的脊背一僵："云舟还在做检查。"
"为什么这么久？"王丽走近几步，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张医生职业性地微笑："标准流程而己。王女士，您丈夫今天的血常规结果比昨天好一些。"
这个明显的转移话题起了作用。王丽的表情松动了一瞬："真的？那...那什么时候能安排移植？"
"等所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会制定详细计划。"张医生看了看表，"现在我得去查房了。王女士，"他转向王曼曼，"云舟做完检查后，您来我办公室一趟。"
王曼曼点头，感觉王丽探究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背上。
中午时分，毕云舟终于完成了所有检查。男孩看起来疲惫但平静，手背上多了几个针眼。
"妈，我饿了。"他揉着肚子，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抱怨。
王曼曼摸摸他的头："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
"医院食堂就行。"毕云舟看了看手机，"下午爷爷奶奶还要做检查呢，我们别走远了。"
食堂嘈杂拥挤，但王曼曼却觉得这里比安静的检查室更让人安心。她给儿子点了两份红烧肉，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
"妈，你怎么不吃？"毕云舟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问。
"妈妈不饿。"王曼曼强打精神，"检查...难受吗？"
毕云舟摇头："就是抽了几管血，做了个B超。对了，"他放下筷子，"张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给爸爸捐骨髓？"
王曼曼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这个...要等所有结果出来。"
"哦。"毕云舟继续吃饭，突然想起什么，"王阿姨说，捐献前要多吃高蛋白，这样骨髓质量好。妈，我们晚上吃鱼吧？"
王曼曼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借口去洗手间，躲在隔间里无声地哭泣。擦干眼泪后，她给张医生发了条消息，询问能否晚些时候再去办公室——她需要时间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回到餐桌时，毕云舟己经吃完了。
"妈，"毕云舟突然抬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骨髓不合适，爸爸会...会死吗？"
王曼曼的心跳几乎停止："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突然想到。"毕云舟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是唯一的希望..."
"别胡思乱想。"王曼曼握住儿子的手，"医生会有办法的。"
下午三点，王曼曼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去见张医生。办公室里，张医生正在看云舟的B超报告。
"初步判断可能是轻度骨髓造血功能异常。"他指着图像上的某个区域，"不是大问题，但需要定期随访。好消息是，大多数这种情况会随着年龄增长自行改善。"
王曼曼松了口气："那...需要治疗吗？"
"目前只需观察，补充些铁剂和维生素。"张医生递给她一张处方，"重点是，他绝对不能参与捐献。我己经将他的资料从捐献者名单中移除了。还有一点，检查结果表明，毕云舟和毕福不是父子关系。"
"其他人会知道原因吗？"
"按规定，我只告知首系监护人。"张医生顿了顿，"但医院系统里会有记录，如果其他家属特别询问..."
王曼曼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王丽坚持要查，总能找到办法知道真相。
"毕老先生的情况如何？"
"刚完成第一次采集，过程顺利。"张医生看了看表，"但采集量有限，至少要五次才能达到治疗所需的最低标准。而毕福的病情..."
"恶化了？"王曼曼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犹豫。
张医生沉重地点头："今早的检查显示，他的白细胞计数再次下降，今早开始高烧。如果三天内不能开始正式移植..."
他没说完，但王曼曼己经明白了。时间所剩无几。
离开办公室，王曼曼在ICU外遇见了王丽。对方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毕福，肩膀不住抖动。王曼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他怎么样？"
王丽转过头，眼睛红肿："医生说...说如果三天内不能移植..."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王曼曼下意识地想伸手安慰她，又僵在半空。两人之间隔着太多恩怨，但此刻的痛苦却是相通的。
"云舟的检查..."王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张医生单独找你谈话？"
王曼曼挣脱开来："只是常规流程。"
"你撒谎！"王丽的声音陡然提高，"我刚才去护士站问了，云舟的名字己经从捐献名单上消失了！你到底瞒着什么？"
走廊上几个病人和家属转过头来。王曼曼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就找个地方说清楚！"王丽拽着她的胳膊，"毕福快死了，而你还在藏着掖着！"
"放开我妈！"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毕云舟站在走廊尽头，脸色苍白。王曼曼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男孩眼中的震惊和困惑让她心如刀绞。
"云舟..."她挣脱王丽，向儿子走去。
就在这时，ICU的警报声刺耳地响起，医护人员迅速冲了进去。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毕福的病床被围住，监护仪上的曲线变得紊乱。
"不！"王丽尖叫一声扑向ICU门口，被护士拦住。
毕云舟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下："爸爸怎么啦..."
王曼曼将儿子搂入怀中，感到他瘦小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在这一刻，她做出了决定——无论后果如何，她必须先保护自己的儿子。
"宝贝，听妈妈说，"她捧起儿子的脸，"你的检查确实有些小问题，暂时不能捐献。但这不是你的错，爸爸会理解的。"
"爷爷奶奶己经在捐献了。"王曼曼打断他，"而且医生还有其他方案。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
毕云舟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王曼曼知道，这种矛盾的情感会困扰孩子很久——既为不能救父亲而愧疚，又为不必面对针头和疼痛而松一口气。
王丽被护士劝到一旁签署文件，经过他们身边时，投来一个充满恨意的眼神。王曼曼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
夜幕降临，医院走廊渐渐安静下来。毕福的病情暂时稳定，但医生明确表示必须加快移植进程。毕建国坚持第二天继续采集，尽管老人家走路都己经不稳；赵秀珍偷偷把降压药藏了起来，只为了下次检查能通过。
王曼曼坐在儿子病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毕云舟。男孩即使在梦里也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喃喃自语。她轻轻抚平他的额头，想起张医生说的话："...轻度骨髓造血功能异常...大多数会自行改善..."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冷漠地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王曼曼知道，明天将会有更多的冲突和抉择。但此刻，她只想守护儿子这一夜的安眠。
“云舟的父亲是谁呢？”王曼曼自己也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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