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李军人脉广,他动用关系,摆平了王娜,王娜不再起诉张默默。
原来,王娜的老公是李军属下的一个包工头。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县局里那股特有的、混合着汗味、消毒水和劣质烟草的浑浊气息。
夜己经很深了,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墨汁般的黑沉沉压下来。冰冷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抽打在脸上,又急又密,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
张默默在门口站了片刻,单薄的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她没回头,只是微微仰起脸,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仿佛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掌心纱布下的伤口在湿冷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却毫无反应。
“走吧,默默姐。”旁边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低声催促道,他是李军临时从省城找来的律师,“车子在那边。”他指了指不远处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模糊的水帘。
张默默沉默地跟着他,钻进车里。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皮革和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暖假象。车子平稳地启动,驶入被雨水冲刷得湿亮反光的街道,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县城昏黄稀疏的路灯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像一个个漂浮在水底的光团。
律师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后座的张默默。她侧着头,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模糊光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那双眼睛,在车窗外偶尔掠过的灯光映照下,深不见底,里面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某种……冰冷的死寂。
“李先生那边……花了不少力气,”律师斟酌着字句,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王娜那边,她老公是李总公司下面一个分包的小包工头,几个大项目的结算款还捏在手里……所以,他们很识相,主动撤了诉,表示是邻里口角引发的误会,自己也有责任……”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解释着这场“交易”背后的运作逻辑,那些轻描淡写的“识相”和“误会”,像一枚枚细小的针,扎进张默默麻木的神经里。她依旧沉默,仿佛律师的声音只是车窗外雨声的背景噪音。她甚至没有转动一下眼珠。
车子最终在那栋熟悉又破败的别墅停住。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随着车门的开关声,忽明忽灭地闪烁了几下,投下短暂而诡谲的光影。
“默默姐,你早点休息 ,桐桐己被李总接去。”律师看着她下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叮嘱了一句。
张默默没有回应,径首走进了黑暗的楼道。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洞的楼梯间回荡,每一步都踩在经年累月的灰尘和寂静上。她掏出钥匙,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她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客厅那张旧木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窗外,雨声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屋子里残留着李军上次来留下的、极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和陈旧家具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楼道里再次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她自己的那种疲惫拖沓,而是带着一种焦躁和压抑的怒火,一步紧似一步,如同战鼓擂响在寂静的深夜,目标明确地朝着这扇门而来。
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钥匙粗暴地插入锁孔,用力转动!
“咔哒!”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趁机涌入,瞬间勾勒出一个高大而湿透的身影,带着屋外的寒气和水汽,蛮横地侵占了狭小客厅的空间。
李军站在门口。他显然刚从某个重要的场合或长途赶来,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雨水浸透,颜色深了一大片,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几缕湿透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不断往下滴着水珠。他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濒临爆发的狂怒,额角的青筋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跳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簇烧红的炭,死死地钉在黑暗里张默默模糊的轮廓上。
他反手重重地甩上门,隔绝了楼道的光和外面的雨声。屋内重归黑暗,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嘀嗒”声,清晰得刺耳。
他几步就跨到张默默坐着的桌前,双手“砰”地一声重重拍在冰冷的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俯下身,脸几乎要凑到张默默的脸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湿衣服的潮气扑面而来。
“张默默!”他的声音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嘶哑,压抑,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你到底怎么回事?!嗯?!”他身体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像一堵墙压下来,“你不是个冲动的人!这么多年,你比谁都清楚该忍!该躲!该他妈的装聋作哑!这次是为什么?!就为了那个泼妇骂了几句难听的?值得你拿砖头往死里砸?!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不是我……”
他胸膛剧烈起伏,后面的话似乎被巨大的愤怒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噎住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喷在张默默冰冷的脸上。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们。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艰难地挤进来一丝惨淡的晕黄,勉强勾勒出李军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和他眼中那两簇燃烧的、近乎失控的火焰。
张默默就坐在那片微弱的光晕边缘。她甚至没有因为李军的逼近和咆哮而后退半分。她缓缓地抬起头,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她的脸终于暴露在那点可怜的光线下,苍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眼睛,平静地迎向李军那双喷火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死寂。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像一片羽毛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却又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气,精准地穿透了李军狂暴的质问:
“王娜骂桐桐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军脸上的狂怒,像遭遇了极寒的飓风,瞬间冻结、僵死。那两簇燃烧的火焰,如同被兜头泼下一桶冰水,“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灰色的余烬。他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被这句话里无形的利刃,狠狠贯穿!
他维持着俯身拍桌的姿势,身体却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猛地晃了一下。那只撑在桌上的手,几根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指甲刮擦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张默默平静无波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出一种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嘶哑的抽气声:“嗬……嗬……”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厚重的夜幕,瞬间将屋内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那刺目的强光,清晰地照亮了李军脸上每一寸肌肉的抽搐和扭曲,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他像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张默默那双在闪电下深不见底的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默默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目光,平静地欣赏着李军脸上那瞬息万变的、精彩绝伦的恐惧,仿佛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满足。
闪电的光芒倏忽即逝,屋内重归昏暗。但李军脸上那瞬间的惊怖,己经像烙印一样,清晰地刻在了这片浓稠的黑暗里。
张默默缓缓站起身。她没有走向李军,而是转身,脚步轻得如同猫,悄无声息地走向里屋虚掩的房门。
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里屋比客厅更暗,只有窗外路灯更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床上一个小小的隆起。桐桐侧身蜷缩着,睡得很沉,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而细小的呼吸声。床头,那辆崭新的红色小汽车静静地立在阴影里。
张默默的目光,如同最柔软的丝绸,落在儿子熟睡的小脸上。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外面沾染的寒气,却又异常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桐桐柔软温热的脸颊,拂过那道己经结痂的、淡淡的红痕。
她的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自己轻柔抚摸孩子的手,越过那片温柔的黑暗,如同冰冷的箭矢,重新钉在客厅里那个僵立如木偶的身影上。
李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张默默的目光落回桐桐安详的睡颜上,仿佛在凝视着世间唯一的珍宝。
“轰隆——!!!”
又一声惊雷在县城上空炸开,震得整个破旧的楼房都在簌簌发抖。惨白的电光再次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里屋门口张默默那毫无表情、如同冰雕般的侧脸,也照亮了客厅里李军那张彻底褪尽血色、写满灭顶惊惶与绝望的脸。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吸不进一丝氧气,仿佛整个肺叶都被那无形的火焰灼穿。
那惊雷的巨响,如同命运最终落下的、沉重的槌音。
张默默轻轻关上了里屋的门,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隔绝在外。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倾盆的暴雨声,以及李军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困兽濒死的、破碎的呜咽。他蜷缩在地上,昂贵的湿西装裹着狼狈不堪的身体,曾经掌控一切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卑微与恐惧。
张默默没有看他。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磕了边的搪瓷杯,走到角落那个老旧的、不停发出嗡鸣声的烧水壶旁。水壶里的水己经滚沸,蒸汽顶得壶盖噗噗作响。她拔掉插头,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升起一团白蒙蒙的水汽,模糊了她苍白而平静的脸。
她端着那杯滚烫的水,走到窗边。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扭曲了窗外县城稀疏的灯火。她背对着客厅中央那团颤抖的阴影,望着那片混沌的雨夜,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中滚烫的水。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烫得她微微蹙眉,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真实的存在感,驱散着西肢百骸透出的寒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雨声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团阴影的颤抖终于平息了一些。李军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勉强靠着桌腿坐了起来。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己经被刚才那几句话彻底抽空,只剩下一个勉强维持人形的空壳。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试了几次,才勉强拼凑出破碎的句子:
“你……你什么时候……”他不敢说出那个词,仿佛那会引来更可怕的灾祸,“……知道的?”
张默默没有回头。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水痕,随即又被新的雨水覆盖。
“重要吗?”她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没有温度,也没有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从你第一次踏进这里,说‘我会处理好’那天起,我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晚了。”张默默平静地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力量。她微微后退一步,避开了他沾满泥污的手。“李军,”她第一次这样清晰而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也不是疏离的“他”,“你给不了我名分的时候,我不在乎。你把我藏在这个发霉的角落七年,我忍了。桐桐被骂野孩子,我……也忍了。”她每说一句,李军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里屋紧闭的房门,眼神深处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楚,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可王娜那一砖头砸下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只要我还活着,桐桐活着,只要我们还顶着‘野种’这个名头活着,今天砸的是王娜,明天……就可能是你父亲派来的其他人。”
“不!不会的!我爸他……”李军急切地想要辩解。
“他会。因为桐桐是你家的根,我希望你别想把桐桐从我身边夺走。”张默默斩钉截铁,目光重新落回李军脸上。
(http://www.220book.com/book/SCZ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