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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桐桐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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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把城市浇成了一块吸饱了水的破布,沉沉坠着。李军把方向盘攥得死紧,雨水模糊了车窗外的一切霓虹,只有急诊室顶上那个刺目的红色十字,像一枚烧红的钉子,穿透雨幕,狠狠钉进他眼里。母亲王春花蜷在副驾驶座上,薄薄一层灰布衫洇透了血,黏在额角,脸色灰败,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漏气似的呻吟。车轮碾过积水,像碾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急诊室的白光惨烈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如同实质,噎得人喉头发紧。护士推着轮床急匆匆滑过冰凉反光的水磨石地面,轮子摩擦的声音尖锐地刮擦着耳膜。“额头挫裂伤,清创缝合!左小腿胫腓骨骨折,准备石膏!”医生语速飞快,金属器械在盘子里碰撞出冰冷的脆响。李军看着母亲额头上那道狰狞翻卷的口子被针线拉扯、闭合,看着那条枯瘦的腿被裹进一层层浸了水的石膏绷带,变成一截笨重生硬的白色圆柱。王春花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浑浊的泪和更浑浊的恐惧,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几个字:“桐桐…桐桐看见…吓着了…”

安顿好母亲,看着她在镇痛药的作用下昏沉沉睡去,那惊惶无助的神情却像刻在了石膏上。李军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离开医院,湿透的衣裤裹在身上,黏腻冰冷,却比不上心头那股不断下沉的寒意。他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暴躁,车轮甩起浑浊的水浪,目的地只有一个——张默默的住处。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他摸出钥匙,金属碰撞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扭开门锁,一股温暖干燥、带着孩子奶香和饭菜余温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湿冷的身体,却丝毫暖不了他心头的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壁灯,昏黄的光晕笼着沙发。张默默蜷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旧得起了毛边的泰迪熊——那是桐桐的宝贝。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变幻的光影,映得她侧脸明明暗暗。听到门响,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一种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仓惶,眼神像受惊的鹿,飞快地掠过李军湿透的裤脚,最终定格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

“回来了?”她声音有点干涩。

李军没换鞋,湿漉漉的脚印在门口干净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就站在那片水渍里,像一尊冰冷沉默的礁石,堵住了这方温暖小天地唯一的出口。目光沉沉地压向张默:“白天你到哪里去了?”

空气骤然凝固。张默默抱着泰迪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她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侵犯的尖锐:“你问这干嘛?”

李军向前逼近一步,湿冷的气息随之迫近。“我妈,”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今天,来到这儿了。”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跌伤了。额头破了,缝了针,左小腿骨折,打上了石膏。”

“啊?”张默默的眼睛瞬间睁大,那惊愕看起来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种茫然的空洞,“她…她来干什么?”她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泰迪熊脏兮兮的绒毛,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想见见桐桐吧。”李军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能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沉重得能压垮屋顶。张默默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不安的阴影。她轻轻地问,声音细若蚊蝇:“那…那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看就别去了。”李军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此刻她躺在病床上,那惊惧怨毒的眼神,嘴里反复念叨的“桐桐看见…吓着了…”,还有那语焉不详却又指向明确的指控,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理智。母亲混乱惊恐的低语碎片般扎进脑海——“…她推我…楼梯…桐桐哭…”。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声音。

“我听你的。”张默默几乎是立刻就应道,顺从得异乎寻常,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个赦令。她微微松了口气,肩膀垮下一点,手指却把泰迪熊的绒毛揪得更紧。

李军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阴郁。他沉默地脱下湿透的外套,随手扔在门边的矮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布料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电视机里无声的画面还在自顾自地热闹上演,映着两张心事重重、疲惫不堪的脸。

“默默,”李军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声音低沉而沙哑,“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妈这次摔狠了,落了什么不好的根子,或者…她铁了心要把桐桐接过去,放在她身边养着…你…你同意吗?”

仿佛一颗火星溅入了滚油。

张默默猛地抬起头,刚才那点强装的平静和顺从瞬间被撕得粉碎。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了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她甚至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怀里的泰迪熊滚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你开什么玩笑?!”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像玻璃刮过金属,在这安静的客厅里炸开,“李军!你疯了吗?!”

她一步跨到李军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鼻翼翕张,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桐桐是我的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一天天熬着夜、一口口喂大的!谁?是谁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她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李军,“你妈?就凭她?凭她那些老掉牙的规矩?凭她那张刻薄的嘴?还是凭她现在躺在医院里?!”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冲垮了最后的堤坝,不是委屈的抽泣,而是愤怒的、绝望的咆哮,混合着滚烫的眼泪狠狠砸下来:“李军我告诉你!谁要抢走了我的桐桐,我就跟谁拼命!豁出这条命去!你听见没有?!拼命!”

那一声“拼命”,裹挟着母亲病房里那惊惶怨毒的“推我”低语,如同两股狂暴的电流狠狠贯穿了李军的身体。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茶几上一个空水杯,“哐当”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在灯光下西溅飞散,如同他们此刻彻底崩裂的关系。

“拼命?”李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他向前一步,几乎与张默默鼻尖相抵,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泪痕狼藉的脸,“你看见我妈了吗?她摔下去的时候,你在哪儿?桐桐又看见了什么?!”他逼视着她,母亲额上缝合线的狰狞画面和眼前妻子歇斯底里的面容疯狂交织,“‘推我’!她嘴里念的是这两个字!张默默,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默默被他逼得踉跄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微微摇晃。她眼中的火焰被这声质问瞬间浇熄了大半,只剩下灰烬般的仓惶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惨白。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李军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看向张默默惨白惊恐、泪水横流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客厅里此起彼伏,像受伤困兽的哀鸣。电视机里欢快的广告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流淌,衬得这方寸之地如同炼狱。

就在这时,一道细细软软、带着浓重睡意的童音,怯生生地从通往卧室的昏暗走廊口传来,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紧绷:

“妈妈…爸爸…你们吵架了吗?我害怕…”

李军和张默默如同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猛地转头。

桐桐穿着小小的蓝色恐龙睡衣,光着脚丫,抱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旧枕头,孤零零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客厅透过去的光线勾勒出他小小的、单薄的轮廓。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脸上满是惊惶和不安,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的小兽,怯生生地望着剑拔弩张的父母。那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父亲眼中骇人的血丝。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声。只剩下孩子那双盛满了恐惧和不解的眼睛,无声地拷问着两个被愤怒和猜忌撕扯得面目全非的成年人。那小小的身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问号,悬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之上。

李军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在触及儿子眼神的刹那,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轰然溃散,只留下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余悸。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发出一点安抚的声音,却只尝到满嘴苦涩的咸腥。张默默更是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靠着墙壁的身体软软地往下滑,捂住脸的手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心碎。

桐桐抱着大枕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光脚丫踩过冰冷的地板,留下小小的湿印。他停在父母之间那片狼藉的“战场”边缘,仰着小脸,目光在母亲剧烈颤抖的肩膀和父亲僵硬铁青的脸上来回移动。客厅的灯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映得那张小脸异常苍白。

“妈妈…不哭…”他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张默默睡裤的裤脚,声音带着睡梦初醒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的试探,“爸爸…凶…”他又转头看向李军,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李军的心像是被那只小手狠狠揪了一把,尖锐的疼痛瞬间盖过了所有翻腾的愤怒和猜疑。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齐平。他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头,指尖却在半空中凝滞,仿佛害怕自己此刻满身的戾气会玷污了那份纯净。他努力扯动僵硬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难看扭曲的弧度。

“桐桐乖…”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没事了…爸爸和妈妈…在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坠得他心口生疼。

桐桐却不再看他,小小的身体更紧地贴向母亲,两只小手都抱住了张默默的腿,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所。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张默默竭力维持的脆弱堤防。她浑身猛地一颤,捂着脸的手无力地滑落,露出那张布满泪痕、毫无血色的脸。她看向儿子,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无声地砸在桐桐柔软的发顶。

李军蹲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儿子口中“奶奶也哭了”的画面,与病床上母亲那张惊惧绝望的脸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那道刺目的擦痕,母亲混乱的低语,张默默此刻崩溃的泪水,桐桐眼中纯粹的恐惧…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拼凑出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又仿佛置身熔岩。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无力感,如同粘稠的沼泽,瞬间将他淹没。他撑着膝盖,缓慢地、无比沉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浓重而摇晃的阴影。他不再看张默默,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依旧被暴雨统治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睡吧,桐桐。”他最终开口,声音是死水般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很晚了。”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湿透的外套还躺在矮柜上,像一团被遗弃的破布。他弯腰拾起它,冰冷的水汽瞬间又包裹了他。他拉开门,楼道里的穿堂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猛地灌入,吹得壁灯摇晃,光影乱舞。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门板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喧嚣,也将最后一点微光彻底挡在外面。客厅里只剩下那盏昏黄壁灯的光晕,无力地笼罩着一片狼藉。张默默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桐桐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小脸埋在她颈窝,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寂静如同实体般压下。只有桐桐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压抑的、小动物般的抽噎,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张默默空洞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地毯上,那个被遗忘的、脏兮兮的旧泰迪熊静静地躺着,一只纽扣做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反光。她缓缓抬起右手,手腕内侧那道浅浅的擦痕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她死死地盯着它,指尖神经质地颤抖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肉。她猛地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的发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奔涌,浸湿了桐桐的睡衣领口。黑暗中,只有儿子身上那点微弱而真实的暖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而窗外,城市的夜雨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一切,试图湮灭所有的痕迹,却洗不去这小小空间里弥漫的、无声的裂痕和那深入骨髓的冷。

李军试图靠近张默默,而张默默却紧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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