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默独自蜷在客厅沙发里，目光空洞地凝视窗外。阴沉的天空压得极低，乌云翻滚着，不断积蓄着力量，仿佛随时要倾泻而下。这间屋子空旷得令她窒息，李军的气息早己被时间冲淡，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等待中反复煎熬。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她的心都会剧烈跳动，却又在看清不是李军消息时迅速沉入冰冷的谷底。李军此刻正追逐着李雯，自己如同被他遗忘在角落的旧物，蒙着灰尘，无人问津。
她站起身，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去找李雯？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带来一阵心悸。李雯那双眼睛，总带着无声的锋利，仿佛能轻易刺穿她所有虚弱的掩饰。她害怕那种面对面的碰撞，害怕在那双眼睛下自己会瞬间粉碎，无所遁形。她停下脚步，又猛地转向另一个方向。去医院？李军的母亲……她记得那位老人枯瘦的手曾轻轻拍过她的手背，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温和的暖意。或许……老人能成为一条通向李军的脆弱桥梁？可这念头旋即被更深的顾虑覆盖：李雯会出现在那里吗？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别有用心？自己又该以何种身份面对？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的乌云，层层叠叠，找不到出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细小的砂轮，磨蚀着她的神经。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再也无法忍受这间屋子令人窒息的空寂和等待的酷刑。一个冲动攫住了她——去医院！无论如何，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哪怕只是在那位老人床边短暂地停留片刻，汲取一点点微弱的、与李军相关的联系，看看桐桐在不在那里。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按捺。
她抓起包冲出家门。刚下楼，一阵湿冷的狂风便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暴雨将至的沉重。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地砸落，起初稀疏，转瞬间便连成一片喧嚣的雨幕，天地一片混沌。她站在楼门口，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着牙冲进了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单薄的衣衫，湿冷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寒颤。她奋力招手，一辆出租车冲破雨帘，溅起高高的水花，在她面前戛然停下。
车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烟草味和潮湿水汽混合的气息。司机一言不发，沉默地打开雨刮器。张默默报出医院地址，声音有些发颤。车子在倾盆大雨中艰难前行，车窗外是模糊扭曲的世界，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她抱着双臂，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分不清是冷还是心头的恐惧。挡风玻璃上两只雨刷奋力摆动，在模糊与短暂的清晰之间来回切割着她的视野，如同她混乱不堪的思绪，徒劳地想要扫清前路，却只是徒劳。
终于抵达医院，张默默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车门，再次冲入雨幕。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头发狼狈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她低着头，快步穿过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门诊大厅，湿漉漉的鞋底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明显的水渍印记。她只想尽快找到那间病房，尽快看到那位老人，仿佛那是风暴中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孤岛。
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病房门虚掩着。张默默屏住呼吸，轻轻推开房门。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嘀嗒”声。李军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蜡黄而枯槁，呼吸微弱而艰难，整个人似乎被病痛抽走了所有的生机。病床旁边坐着一个人。
张默默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想退出去，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张默默觉得这人很像李雯。但又感觉不像。
张默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灭顶的恐惧攫住了她。
冰冷的雨水顺着张默默湿透的发梢，滑过她麻木的脸颊，滴落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她望着病床上那具枯槁的躯壳——那位曾给予她短暂温暖错觉的老人，此刻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残骸。病房里没有桐桐。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尖叫。
张默默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湿透的鞋踩在散落着白色遗嘱复印件的冰冷地砖上，发出轻微而黏腻的声响。她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去。那扇门，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真相风暴，也通向外面那片同样混沌、却不再属于这里的茫茫雨幕。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耗尽一生的力气。走廊惨白的灯光在她湿漉漉的、失魂落魄的背影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扭曲而孤寂。
医院走廊漫长而空旷，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她像个游魂，凭着残存的本能，朝着出口的方向挪动。身后那间病房，连同里面那场血肉模糊的溃败，己经被她彻底地、决绝地关在了身后。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巨大的雨声和冰冷的水汽瞬间将她吞没。世界只剩下一片喧嚣的灰白。
她站在倾盆大雨中，仰起脸。密集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脸上，生疼，冰冷刺骨。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饱含水汽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很奇怪，那冰冷首灌入肺腑的瞬间，心底那片燃烧了太久、煎熬了她太久的灼热荒原，竟仿佛被这无边的冰冷浇熄了。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她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
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城市，也冲刷着一个女人心中最后一点灰烬。她担心着桐桐，却无法找到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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