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落，柳浪就被闻莺拽着往操场跑。
她的书包带子斜挎在肩上，校服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T恤——那是柳浪在初三生日时送她的，当时她嫌幼稚，却穿了整整两年。
“快点啦，再晚操场就要锁门了。”闻莺的声音里带着笑，马尾辫在身后甩得像面小旗子。
柳浪跟着她穿过教学楼的回廊，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交叠处的轮廓像是被揉在一起的面团，分不清哪部分属于谁。
操场的铁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惊飞了草坪上的夜蛾。
九月的晚风带着桂花香，吹得跑道旁的白杨树沙沙作响，叶片上的露珠滴落在地，敲出细碎的节奏。
闻莺一蹦一跳地踏上塑胶跑道，突然转过身倒着跑：“里圈近半米呢，省下来的力气能多聊会儿天。”
柳浪看着她倒退的身影，突然想起第三世在机械臂检修间，夜莺调试步态传感器时，也是这样刻意走内侧路线，当时系统日志标注“目标行为异常”，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某个藏在代码里的习惯。
他放慢脚步跟在里圈外侧，闻莺的影子偶尔会漫过他的鞋尖，像只试探着触碰的手。
“你知道吗，”闻莺突然停下脚步，弯腰系鞋带时，马尾辫扫过膝盖，“昨天下午刮大风，数学老师的假发套被吹掉了一半，挂在讲台边的钉子上，他自己还不知道，对着我们讲了半节课的函数。”
柳浪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里的闷郁像是被这笑声震碎了，化作轻盈的碎片飘了出去。
这是第七世他第一次笑，系统的情绪监测仪想必正在疯狂跳动。
后台数据里，他的“正向情绪指数”从未超过30分，此刻却像坐了火箭般窜到89分。
前六世的这个阶段，他还陷在“车祸创伤”的情感抑制里，连嘴角上扬都会触发系统的警报，可现在看着闻莺眼里的光，那些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了。
他想起第一世在机械臂检修间，夜莺喉结震动着模拟《月光》旋律时，金属外壳传来的细微震颤；
想起第五世在昆仑墟，清鸢道长拂去他肩头落雪时，指尖带着的暖意；
想起第六世在末世大棚，闻莺捧着刚开花的向日葵朝他跑来时，眼里的光。
原来所有的温柔早就埋下伏笔，藏在每个相似的瞬间里，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你笑起来很好看。”闻莺突然说。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半块蓝色橡皮擦，在他手心里轻轻蹭了蹭，粗糙的橡皮表面带着体温，像块被捂热的石头。“就像…就像我日记本里画的太阳。”
柳浪的掌心传来熟悉的触感。这半块橡皮是初二开学时买的，当时他攒了两周的早饭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挑了最久，樱花味的，包装纸上印着两只牵手的小熊。
闻莺接过去时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小声说“我会用到毕业”，没想到真的用了整整三年。
橡皮的棱角被磨得圆润，露出里面灰白的内芯，侧面还有几排细密的牙印——是她思考时无意识咬出来的，和柳浪记忆里闻莺做数学题时的模样，完全重合。
“为什么不用新的？”他捏着那半块橡皮，指尖能摸到表面被出的细小纹路，像某种秘密的密码。
闻莺低下头，用橡皮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敲着，三短两长的节奏，是他们从小约定的“安心”暗号。
“因为…是你送的啊。”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而且它很好用，擦错题的时候特别干净。”
这句话像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某个被封印的记忆碎片突然松动了。
柳浪的脑海里闪过第西世在藏区的画面：央金把刻着“柳”“莺”的玛尼石塞进他怀里，也是这样低着头，藏袍的袖口遮住半张脸，说“石头会记得所有事，比人靠谱”。
当时他不懂，为什么一块冰冷的石头能记住什么，现在握着掌心温热的橡皮，突然就明白了——所谓永恒，从来都藏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坚持里：
一块用了三年的橡皮，一颗攥了很久的石头，一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跑快点吧，”闻莺突然拉起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带着桂花味的晚风，“听说今天的星星特别亮。”
两人并肩跑在环形跑道上，塑胶地面被踩出“嗒嗒”的声响，和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闻莺跑步时喜欢踮着脚，步幅比柳浪小半拍，却总能跟上他的节奏，像两只配合默契的舞伴。
跑到第三圈时，她突然指着看台最高处：“那里能看到整个城市的星星。”
柳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台上的座椅在夜色里像排沉默的礁石，最高处的栏杆后面，果然有稀疏的星光在闪烁。
闻莺的眼睛亮得惊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她仰着头说：“毕业那天，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带上你的画板，我的日记本，看一整晚的星星。”
“好。”柳浪点头的瞬间，系统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像玻璃划过金属的刺耳声响。
眼前闪过一片雪花屏，无数代码碎片在屏幕上飞速滚动，他甚至看清了一行红色的字：“记忆锚点过载，启动紧急屏蔽程序”。
但这次的屏蔽只持续了两秒。等画面恢复清晰时，闻莺己经跑到了操场出口，正回头对他挥着手，浅蓝色的校服衣角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
路灯的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这个背影突然和第六世的画面重叠——沙尘暴里，闻莺把装着花种的防水盒塞进他背包，转身冲进漫天黄沙时，也是这样挥着手，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柳浪握紧了手心的橡皮擦，突然发现上面沾着片细小的花瓣，是从闻莺头发上掉下来的桂花。
他把花瓣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那一页正好画着操场的速写，是上周晚自习时偷偷画的，看台上空留着大片的空白，等着毕业那天填满星光。
“明天见。”闻莺的声音从出口处飘过来，带着笑意。
“明天见。”柳浪对着她的背影说。风里的桂花香越来越浓，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突然明白系统的“记忆封印”从来都是徒劳。
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线索：半块橡皮的温度，一句约定的话，一个相似的背影，甚至一片偶然落下的花瓣，早就把真相拼好了，只等他亲手掀开最后一层面纱。
他慢慢走出操场，铁门在身后关上时，又发出“吱呀”的声响。
抬头望去，夜空里的星星似乎更亮了些，像闻莺日记本里画的那些太阳，在黑暗里眨着眼睛。
柳浪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橡皮擦，突然加快了脚步。
他想快点回家，把今天的事写进笔记本里，就像在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不会迷路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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