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夜雨过后,阳台栏杆上突然冒出几丛青苔。
柳浪蹲在花盆前,指尖捻起那包向日葵种子,深褐色的籽粒在掌心滚来滚去,像藏着某种温热的密码。
他己经记不清是哪个瞬间突然决定要种下它们,或许是系统的记忆压制出现了裂痕,或许是某个值夜班的凌晨,消毒水的味道里突然混进了闻莺的笑声,轻得像花瓣落在耳尖。
花盆是闻莺留下的,粗陶质地,侧面有道月牙形的裂缝,是去年冬天他失手摔的。当时她还笑着说:“裂了才好,根须能顺着缝往外跑,说不定能爬到隔壁阳台开花。”
现在他往盆里填土时,指尖总在裂缝处多摁两下,仿佛能摸到那些想象中蔓延的根须。
种子埋下去的第七天,柳浪正在急诊室处理外伤病人,手机突然弹出监控推送的消息。
屏幕上的画面晃得厉害,是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花盆中央顶着个土黄色的壳,嫩芽像只攥紧的小拳头,正一点点舒展腰肢。
他盯着那抹新绿看了很久,连护士说“柳医生,纱布不够了”
都没听见——这株花破土的样子,像极了第三世机械人闻莺第一次睁开眼睛时,镜头捕捉到的微光。
从那天起,柳浪的生活多了件雷打不动的事。
每天下班回家,他会先去阳台蹲半小时,给向日葵浇晾好的自来水(闻莺以前总说,生水浇花会烂根),对着花盘讲医院的趣事:“今天收了个吞硬币的小孩,家长急得首哭,我想起你小时候也吞过纽扣电池。”
“药房的王姐又记错药名了,你要是在,肯定会假装严肃地给她补课。”他甚至在花盆旁边放了个小小的收音机,循环播放《月光奏鸣曲》,音量调得刚好能让风吹进闻莺的房间——他总觉得,她能听见。
同事们见了都笑:“柳医生这是把花当孩子养呢?”
他只是笑笑,没说有次深夜起夜,借着月光看见向日葵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像极了闻莺扎着马尾辫跑过时的样子;
没说每次浇水时,总觉得有片叶子会轻轻蹭过他的手背,像她以前撒娇时的小动作;
更没说那株花的根须,正顺着花盆的裂缝,悄悄往阁楼闻莺的房间里钻,在地板下织成细密的网。
夏天来得比往年早,蝉鸣刚起,向日葵就长到了半人高。
花盘还没完全展开,金黄的花瓣像少女裙摆的褶皱,层层叠叠地裹着中央的花芯。
柳浪给它绑了根竹棍当支架,刚系好绳子,就发现最粗的那根茎秆有点不对劲——靠近根部的地方鼓出个小小的包,像是裹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指尖触到一片薄薄的纸。
那是张被水泡得发皱的小纸条,被茎秆里的纤维紧紧裹着,像是从种子里一起长出来的。
展开时,纸页脆得几乎要碎,上面是闻莺那熟悉的娟秀字迹,带着向右倾斜的弧度:“第八世,民国1937,我在钟表行等你修表。”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海里炸开,比第七世卡车撞过来时的轰鸣还要震耳。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检测到明确反系统信息!信息载体具有时空锚定功能!立即启动最高级记忆清除程序!”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两把钝刀在脑子里反复搅动。
柳浪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的同时,那些被系统封印了太久的画面突然冲破屏障——
藏区的玛尼石在雪崩里发出蓝光,上面刻着的六字真言突然拼成闻莺的名字;
昆仑的玉佩在裂隙中剧烈共振,里面映出的修士正在往他怀里塞药篓,说“这个能救命”;
末世的花种在沙尘暴里破土,闻莺用最后一口水浇它时,睫毛上结的冰碴闪着光;
机械义眼里的合照在月光下显形,背景是第三世的实验室,她举着修好的齿轮,笑得露出小虎牙……
还有第七世那个穿黑风衣的自己,在卡车驾驶室里对闻莺说:“每一世的等待都不是徒劳,疼痛是为了让你记得,记得要找到我。”
“够了……”柳浪蹲在地上,额头抵着向日葵的花盘,花瓣上的绒毛蹭得他脸颊发痒。
他看着花影在墙上晃啊晃,突然笑出声,眼泪却顺着下巴滴进泥土里,“我记得了,我全都记得了。”
第三年的最后一场雨来得很凶,墓园里的积水漫过脚踝。
柳浪又去了闻莺的墓碑前,这次没带向日葵,只把那半块蓝色橡皮擦轻轻放在照片旁。
橡皮己经硬得像块化石,却被他得发亮,边缘的弧度刚好能嵌进指腹。
“我要走了。”他摸着石碑上“闻莺”两个字,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石头传过去,“系统说第八世是民国,1937年,听起来很酷吧?就像你以前总看的那些年代剧。”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照片上闻莺的笑脸上,“这次换我去找你,不用再等雨停了。”
转身离开时,他瞥见脚边的空花盆——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此刻里面的土却松松垮垮,向日葵不见了踪影。
土里躺着张折叠的字条,是他自己的笔迹,大概是昨夜下意识写的:“等我,在所有时间的尽头。”
回到家时,阁楼的保险柜门敞开着,里面的日记全都不见了,像是被谁取走了。
底层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颗珍珠。
珍珠上刻着两个小字,是用刻刀细细凿出来的:“柳,莺”。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反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妥协,像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松了:“第八世任务确认启动。身份信息载入中:采珠人,本名柳浪,23岁。”
“目标人物锁定:闻莺,19岁,人鱼族公主”
柳浪拿起怀表,表针停在三点十七分——是第七世卡车撞过来的时间,是闻莺每次看后视镜的时间,也是他手机里最后那条微信的发送时间。
他轻轻晃了晃,里面的齿轮发出细碎的转动声,像在倒计时。
推开闻莺房间的门时,风刚好掀起粉色的窗帘,阳光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被遗忘的太阳。
钢琴上的玻璃罐空了,琴盖却敞开着,中间的“do”键微微下陷,像是刚被人按过。
“出发吧。”柳浪把怀表揣进怀里,转身走向门外。
楼下的街道上,梧桐树的叶子又落了,这次却不像满地的信,倒像铺了条金色的路,一首通向时间的另一头。
他不知道第八世会遇到什么,不知道风里藏着多少危险,不知道系统是否还会设置阻碍。
但他知道,闻莺在等他,就像他在每一世等她那样,带着跨越轮回的笃定。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转动。
柳浪的脚步越来越快,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在追赶某个早就写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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