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在鎏金烛台上燃得癫狂，烛芯爆出的火星溅在雕花的烛台边缘，烫出一个个细小的黑痕。
那火苗似被无数怨念驱使，时而蹿起半尺高，将殿顶的藻井照得一清二楚，时而又骤然矮下去，让周遭的阴影趁机爬上梁柱，在那些描金绘彩的龙纹凤饰上扭曲游走。
映照着殿内的雕梁画栋，投下的光影如同鬼魅起舞，梁上悬着的鎏金风铃被气流吹动，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响，像是亡魂在低声啜泣。
烛泪仿若决堤的洪水，顺着盘龙纹的沟壑蜿蜒而下，黏稠的蜡油在途经龙爪时微微凝滞，又猛地向下坠去，在青玉地砖上积成一滩滩触目惊心的琥珀色水洼。
阳光若能照进这深宫，或许会折射出璀璨的光，可此刻只有摇曳的烛火，让那水洼泛着死寂的光泽，恰似这深宫中无数被碾碎的血泪，明明是滚烫的温度，却连一丝暖意也留不住。
柳浪如同一尊被诅咒的石像，僵立在太和殿的丹陛之下，脚边的金砖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身上那十二章纹的龙袍，金线绣就的日、月、星辰在烛火下明明灭灭，仿佛连天地都在为他悲戚，山、龙、华虫的图案扭曲变形，衬得他愈发孤寂。
他的指尖似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那支断裂的凤钗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暴起的青筋如同蜿蜒的小蛇，那凤钗的棱角深深嵌进指腹，像是一根淬了毒的刺，首首扎进他的心窝，痛得他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那凤钗是他当年亲手为闻莺描的花样。犹记往昔春日的御花园，垂丝海棠开得如云似霞，花瓣簌簌落在青石小径上，铺成一条粉色的绒毯。
闻莺穿着鹅黄色的宫装，裙摆扫过花丛时惊起几只彩蝶，她笑着去扑蝴蝶，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笑语嫣然如银铃落地。
她回头望他时，眼尾微微上挑，眸中盛着整个春天的光，“陛下描的凤凰，比画师画的还要灵动呢。”
那一声“陛下”带着娇憨的亲昵，让他满心欢喜，当即命尚服局用最好的碧玺与赤金，赶制这独一无二的凤钗，他亲自盯着匠人镶嵌每一颗宝石，只求配得上她眼中的璀璨。
可如今，碧玺镶嵌的凤凰尾羽断了半截，尖锐的断面泛着冷光，深深嵌入掌心。皮肉被刺破的疼意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口，却比不上心底那如黑洞般不断吞噬一切的痛。
他多希望时光能倒回那一刻，那时的他们在暖阁里分食一块桂花糕，她沾了糖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他佯装生气地去挠她的痒，满室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没有奏折上的勾心斗角，没有朝臣们的尔虞我诈，只有纯粹得像初春融雪般的爱。
“系统提示：主线任务 —— 缉拿通敌叛国者。目标锁定：皇后苏莺。” 冰冷的机械音从脑海深处的黑暗角落钻出来，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像是用寒冰铸就，顺着神经爬遍全身，冻得他血液都似要凝固。
这声音仿若来自地狱深渊的诅咒，混着殿外愈发肆虐的风雨声——风声凄厉如冤魂啼哭，卷着檐角的铁马发出哐当巨响，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撕裂；
雨声磅礴如千军万马奔腾，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汇成的水流顺着龙首排水口倾泻而下，却冲不淡这宫中弥漫的血腥与阴霾。
机械音如同生锈的锯子，在他的神经上反复刮擦，痛意一波接一波袭来，令他眼前阵阵发黑，扶着丹陛栏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纸。
他猛地攥紧拳，凤钗的断口瞬间刺破皮肤，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指缝滴落，砸在明黄的袍角上。
那暗金色的丝线被血水浸润，渐渐洇成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花瓣的边缘还在不断晕开，恰似他们这段被阴谋与猜忌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爱情，最终只留下这般凄惨的注脚。
阶下传来布料摩擦地砖的细碎声响，“窸窸窣窣”，在死寂的宫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重锤敲在柳浪的心尖。
他缓缓低头望去，只见闻莺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凤凰，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往日那身华丽无比的孔雀蓝凤袍，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翅图案本该熠熠生辉，此刻却沾满了泥污，有的泥点己经干涸，在绸缎上结成丑陋的硬块，有的还带着湿气，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肆意地洒落在她身上。
歪斜的凤冠上，东珠垂落的流苏失去了规整，珠子相互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不再是往日朝会时的清脆悦耳，而是如泣如诉的悲歌，每一声都像是在哭诉着她无端蒙冤的委屈。
她嘴角的血迹己经凝固成暗褐色，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苍白的脸上，可她依旧倔强地仰起脸看他，那双曾像璀璨星辰般明亮动人的杏眼，此刻被一层厚厚的冰霜覆盖。
连一丝希望的水光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绝望，那眼神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刀，首首刺向柳浪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陛下，”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枯木，每一个字从她干裂的唇间吐出，都像是要耗尽她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臣妾没有通敌。” 刹那间，柳浪的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太熟悉她这眼神、这语气了。当年她在猎场为救他被黑熊抓伤，右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染红了半边衣袖，她紧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声痛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鬓发，眼神中却满是“陛下无事便好”的坚定；
当年他微服私访遇刺，刺客的利刃带着寒光刺向他心口时，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素日里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人，那一刻却像护崽的母狮，眼里的坚毅光芒让他坚信，世间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闻莺这女子，从相识的那一刻起，就带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可如今，她却这般狼狈地跪在他面前，被莫须有的罪名笼罩，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他，却被所谓的证据蒙蔽，成了那个可能亲手将她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可案头堆叠的卷宗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墨香，那墨香混杂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此刻就像剧毒，顺着鼻腔侵蚀着他仅存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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