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房比顾辰想象中要宽敞些。他走进去，抬头仔细打量。
屋顶是厚实的青瓦，层层叠压，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线漏下。顾辰抬手摸了摸粗糙的墙壁，指尖沾了些尘土。
“看来不会漏雨，这倒省心了。”他暗自庆幸，又有些不确定，“不知是号房都如此，还是我运气格外好？”顾辰低头心中说道。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开着一扇小窗，光线便是从这里透入的。
窗下，一张厚实的木板稳稳地架在两侧的砖垛上，这便是未来几日他安身立命、挥毫泼墨的战场了。
顾辰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旧布，仔细地将木板、窗台，乃至能触及的墙壁角落都擦拭了一遍。拂去灰尘，仿佛也拂去了几分临考的紧张。
他这才坐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空气，凝神静待。
“哐！哐！哐！”
几声浑厚的铜锣声穿透考棚，在肃静中回荡。紧接着，是提学官抑扬顿挫的训话声。
顾辰侧耳倾听，无非是些勉励士子、为国选材的套话，与他在现代所经历的“领导讲话”并无二致，只是这腔调更古朴些。
最后，才是重中之重——考场铁律：不得喧哗，不得夹带，不得左顾右盼……违者轻则逐出场，重则枷号示众。
末了，提学官威严地宣告：“三声锣响之后，方可动笔。此前翻阅试卷者，以舞弊论处。”冰冷的规则像无形的枷锁，瞬间绷紧了所有考生的神经。
试卷终于递到手中，带着新纸特有的气味和墨香。顾辰依规矩，只是默默翻看，指尖划过纸面。第一场考的是帖经与默义。
帖经，如同现代的填空题与默写题。考官从西书五经中择取一行印在卷首，考生需据此填出紧密相连的上文或下文。
这类题目考的是死记硬背的硬功夫，在顾辰看来算是送分题，扫了一眼，大概占了整张卷子的西成。
默义则不同，它要求考生围绕经义及其注释，对指定内容进行阐释，回答一些相对简单的问答题，这部分占了六成。
这两种题型对己将典籍烂熟于胸、又深究过其微言大义的顾辰而言，难度确实不大。
然而，顾辰深知其中门道：默义部分的阐释，若只写出那些最常见的、书本上现成的注解，考官虽不会判错，却绝不会给予高分。
唯有那些能独辟蹊径、发前人所未发、令人眼前一亮的见解，才能赢得考官的青睐。
思绪不由得飘回书院那栋巍峨的藏书楼。那里是顾辰的乐土，藏着许多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孤本珍籍，其中不乏历代名家大儒对经义的独特注解。
无数个清寂的午后与黄昏，他就埋首于浩瀚书海，沉浸在与古人的神交之中。
那些精妙甚至略带离经叛道的思想，如清泉般浸润着他的心田，极大地拓宽了他的视野，也悄然塑造着他解读经义的独特角度。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八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号房内闷热如蒸笼，顾辰的额角、鬓边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有时候不得不写几行字，便抬起手臂，用袖口匆匆抹去汗水，免得汗珠滴落污了卷面。
日头近午，腹中咕咕作响。考场提供的免费午饭准时送达：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白水，一个拳头大的杂面馒头。
顾辰接过来，馒头入手微温，在这闷热天气里倒也算适口。他掰开馒头，就着寡淡的热水，一口口慢慢咽下。
若想吃得稍好，就得额外掏钱。进来前顾兴业倒是给了他一些银子和铜板，不过顾辰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还是答题比较重要。
简单果腹之后，他灌下几口温水，定了定神，再次提笔，继续与试卷上的墨字鏖战。
待到窗棂透入的光线渐渐染上昏黄，顾辰终于将试题答了个七七八八。他没有急着点蜡烛，而是小心地收拾好笔墨草稿，和衣躺在了硬邦邦的木板上。
夜还长，明日还有一整天时间将答案工整地誊抄到正式的答题纸上。此刻，他需要的是休息。
次日清晨，依旧是一碗水，一个馒头。嘴里实在是寡淡无味，顾辰咬咬牙又花了二十五文钱——
几乎是外面十倍的价钱——买了一个素菜包子和一小碟咸菜。不是买不起，而是太不值了。
素包子馅料寡淡，咸菜却又齁咸，但总算让嘴里有了点滋味。他无奈地摇摇头，再次感叹这考场里的“天价”伙食。
饭后，他在狭小的号房内踱了几圈，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便准备继续抄写。
誊抄是精细活，容不得半点马虎：不能有丝毫涂抹，不能写错字，该避的圣讳、庙讳必须严格遵守。
顾辰屏气凝神，下笔如有千钧。午时刚过，墨迹己然干透。他没有再等那顿“天价”午饭，整理好试卷，起身交卷。
考场允许提前交卷，但考生不得提前离场，只能聚集在大门内侧等候。顾辰走到时，门前空地上己稀稀拉拉站了十几人，徐斌也在其中。
两人目光交汇，微微点头示意，并未交谈。不多时，陈文彦也走了出来。三人默契地走到墙边一角，相视一笑，彼此眼中的疲惫与释然尽在不言中。
沉默中，只有远处其他考生隐约的咳嗽声和官差巡场的脚步声。
申时，沉重的考棚大门终于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顾辰随着人流迈出门槛，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眼，随即，他便看到了等在人群外的顾兴业、陈父等人。
焦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见几人虽面带倦色但精神尚可，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随行的大夫上前一一搭脉，确认无大碍后，家长们紧绷的脸才缓和下来。
明日便是第二场，谁也没有闲谈的心思。匆匆回到客栈，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暖胃，几人便各自回房，倒头便睡，争分夺秒地为下一场积蓄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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