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的考卷发下，顾辰心中一喜。往年的比例是算数占一成，诗赋占三成，经义占六成。
而眼前这张卷子，他最拿手的算数题比重明显增加了，那令人头疼的诗赋题却减少至一道。
算数题大部分出自《九章算术》，顾辰驾轻就熟，笔走龙蛇，最后两道虽有些难度，也只在他脑中多转了几个弯，便迎刃而解。
那道孤零零的诗赋题，他瞥了一眼题目——“以‘秋光先到野人家’为题作五言诗一首”——便果断将其搁置，先攻占经义题的堡垒。
经义题需要调动他腹中所有的墨水，引经据典，条分缕析。等他终于将经义部分啃下，窗外天色己如墨染。顾辰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那张写着诗题的纸。
“秋光先到野人家……”他低声咀嚼着。这是陆放翁（陆游）的诗句，原诗描绘的是秋日农家恬淡景象：“园丁傍架摘黄瓜，村女沿篱采碧花。城市尚余三伏热，秋光先到野人家。”
顾辰记得，后世常用后两句来阐释“城市热岛效应”。描写秋景的诗，他在书院里也写过不少，此刻却觉得那些旧作都配不上这题目，只得绞尽脑汁，在记忆的库藏中搜寻最契合的意象。
这一夜，窗外风声大作，呜呜咽咽地穿过考棚的缝隙，竟带来几分难得的凉意。雨意浓厚，却终究没有落下。
在这呼小的风声中，顾辰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竟睡得比前一夜安稳许多。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顾辰将昨夜构思好的诗句和最后一点经义补充完整，便开始了誊抄。当他落下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时，第二场也宣告结束。
走出考棚，顾辰和徐斌一眼就看到了陈文彦。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不时地吸着鼻子，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仍微微发抖。
“文彦，你没事吧？”两人快步上前，异口同声地问。
“还……还好，”陈文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昨夜风大，号房漏风，怕是着了点凉。”
一旁等候的陈父早己急得不行，随行大夫立刻上前诊脉，眉头紧锁，随即开了副驱寒发散的汤药。
看着陈文彦被家人小心搀扶回去的背影，顾辰和徐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第三日清晨出发时，陈文彦的脸色似乎好转了些，精神也略见振作。
他反过来安慰两位好友：“放心，吃了药，好多了。”两人见他如此说，心下稍安。
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难度陡增——两道策论大题，每题需作千字左右的宏论。顾辰不敢怠慢，先在草稿纸上列出纲要，打好初稿，再字斟句酌地反复修改。
考棚内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终究还是来了。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敲打在瓦片上，很快便连成了线，继而汇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哗啦哗啦，霹雳乓啷，雨点砸在屋顶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啊！我的试卷！”一声凄厉的惊呼骤然划破考棚的寂静，带着绝望的颤音。
紧接着便是压抑的呜咽和挣扎声：“完了！全完了啊！”显然，某个不幸的考生号房屋顶漏雨，雨水打湿了试卷。
考场最忌喧哗，这失控的哭喊声立刻引来了如狼似虎的官差。几声粗暴的呵斥和沉闷的拖拽声后，那绝望的声音消失在雨幕深处。
顾辰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望向陈文彦号房的方向。
“文彦……”他无声地默念，担忧像冰冷的雨水渗透进来。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神，将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草稿上。
然而，不远处，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哗哗的雨声中顽强地钻进他的耳朵。
陈文彦的号房也在漏雨。雨水顺着瓦片的缝隙淌下，他第一时间用身体和衣袖护住了答题纸，冰冷的雨水只打湿了用来打草稿的废纸。
然而，更大的麻烦是身体。一阵阵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即便将带来的所有衣物都裹在身上，依然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冷。
与之相反的是额头，滚烫得吓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他知道自己正在发热，而且温度在急剧攀升，视野甚至开始有些模糊。
“不能倒……不能倒在这里……”他咬紧牙关，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顾不上字句的精雕细琢，也顾不上反复推敲论证的严密性，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把答案写完，把草稿上的内容尽快誊抄上去。
他奋笔疾书，手臂因为寒冷和高热而微微颤抖，笔下的字迹也失去了平日的工整，显得有些潦草而扭曲。他唯一能坚持的，是确保没有犯任何致命的避讳错误。
入夜时分，雨终于停了。顾辰点起了蜡烛，昏黄的光线摇曳着，映照着他沉思的脸。
他还有时间，还可以将这两篇策论再打磨润色一番，让论证更扎实，文辞更雅驯。就在他闭目养神，梳理思路之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官差压低的交谈声从门外经过：
“……丙字十三号那个，烧得不省人事了，刚抬出去……”
“啧，这鬼天气，加上熬心血，身子骨弱点的真顶不住……”
顾辰的心骤然揪紧，丙字十三号，那不正是陈文彦的号房吗？
交卷的时辰终于到了。顾辰和徐斌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号房，在攒动的人头中焦急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首到大门洞开，人流涌出，他们也没等到陈文彦。
两人心急如焚地挤出大门，一眼便看见顾兴业等人，陈文彦却不在其中。
“文彦呢？”徐斌抢先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兴业脸色凝重，叹了口气：“唉，文彦贤侄昨夜……听官差说，他高热晕厥了。我们得了信儿，天没亮就把人接回客栈了。”
顾辰的心沉到了谷底，急忙追问：“文彦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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