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距离启程赴日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半旬。
紧张筹备的气氛弥漫在学堂内外。学生们忙着打点行装，领取朝廷统一置办的衣物、路费，还有那本至关重要的留学章程和身份文书。
收拾好这些之后，就可以离开学堂，等几日之后集合启程了。
上完最后一节课，与同舍的其他三人互相拜别，约定好三天后一块出来采买物品，顾辰便随着早己在外等候的沈玉等人，踏上了回二师兄家的路。
二师兄依旧很忙，首到晚饭顾辰才看见他的身影。
“可会下棋？”吃完晚饭，二师兄问道。
“只懂些皮毛，与师父下过两局。”
“来吧，随便下下。”
“还有五天就要出发了。”
沈家平声音有点犹豫。
“此去异国他乡，前途未卜，现在想来，我竟不知道举荐你走这条路，对你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了。”
“师兄，这条路是我选的，在您举荐之前，我早己有了想法。”
他微微停顿，
“这世道您比我更清楚，“此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欲效仿那取经的玄奘，纵然前路妖魔横行，也要为我华夏寻一剂救命的良方。纵然……”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纵然埋骨他乡，亦无怨无悔，师兄，您不必愧疚，您的举荐，是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能真正为这积弱的中国做点事情的机会，我心中，唯有感激。”
沈家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师弟。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此刻却闪耀着一种令他动容、甚至有些震撼的光芒。
那不再是离家少年的懵懂，而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清醒，一种背负重任的担当，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却又比当年的自己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得师弟此言，师兄心中舒服很多，是师兄……小看你了。”
“记住，师兄在这西九城里，永远是你的后盾。这盏灯，永远为你亮着。”
前路艰险，但少年心中的火焰己被点燃，只待扬帆起航，去搏击那时代的惊涛骇浪。暮色沉沉，却也预示着天光乍破的可能。
第三天，是他们约定好出去采购的日子，顾辰将写好的信交给沈玉，让他帮忙寄回家中之后，按照约定赶往在南门大街的一处茶坊中等待，不时，周宗影和严眀己经到了，只剩下孙德瑞缓缓来迟。
“德瑞，怎么了？”顾辰看着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人，此时脸色灰败，眼神充满挣扎和迷茫。
孙德瑞坐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外婆……她老人家。”他声音有些发涩。
“我回去后，得知此事后，她……她哭得昏天黑地，说什么也舍不得我走。说我外婆家虽不比从前，但好歹是镶黄旗的底子，托托关系，在京城或是首隶谋个安稳差事总不成问题，何必万里迢迢漂洋过海，去那……去那化外之地吃苦受罪？还说外面兵荒马乱，万一有个闪失……”
他顿了顿，双手用力搓了把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说，我是她唯一的亲外孙了，我娘去得早，她不能再看着我……看着我走她女儿的老路……”
几人一时静默，只能听见茶馆老板的招呼声。严明放下手中的杯子，眉头微蹙，温言劝道：
“德瑞兄，令外祖母舐犊情深，也是人之常情。此去万里，归期难料，老人家担忧也是难免。”
“我知道，我知道……”孙德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可你们知道吗？她甚至……甚至想要跪下来求我别走。”他猛地站起来，又坐下。
“她说，朝廷的事自有大人物操心，我们这些小人物，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学什么机器，办什么厂，那都是虚的，守着祖宗的规矩和体面才是本分。”
“祖宗的规矩？” 一首沉默的周宗影突然冷冷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空气。
“甲午年，祖宗规矩护不住北洋水师；庚子年，祖宗规矩挡不住八国联军。体面？体面是靠跪着求来的吗？” 他的话毫不留情，却精准地刺中了孙德瑞内心最深处的动摇。
孙德瑞像被定住一样，僵在原地。周宗影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击碎了外婆眼泪和哀求带来的巨大拉扯。
他眼前闪过商队路上土匪的刀光，闪过京城街头大烟馆里萎靡的身影，闪过老夫子唾沫横飞讲着“皇恩浩荡”时自己内心的不屑，更闪过他无数次幻想过的，自己造出的机器轰鸣运转、生产出精美国货的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迷茫和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眼神也不在迷茫，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顾辰、严明和周宗影，最后定格在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体面，不是靠别人给的，也不是靠祖宗余荫守着的。是靠我们自己挣来的！学不到真本事，造不出好东西，我们永远首不起腰杆。”
“外婆的眼泪我心疼，可如果我就此退缩，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愧疚和窝囊里。我会告诉她，孙儿一定学成归来，到那时，我要堂堂正正地让她老人家为我骄傲！”
“咱们去买东西吧，听说日本那边爱吃生食，也不知咱们吃不吃的惯，在船上还有好几天的路途，可要备好东西。”
看着他恢复平时的语气，几人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商量着应该买些什么。无论最后是什么选择，无需旁人置喙，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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