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从京城坐马车赶往芝罘（就是现在的山东），之后再坐轮船赶赴日本。
芝罘码头......
启程的日子，细雨如织。巨大的“博爱丸”号轮船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喷吐着滚滚黑烟，发出低沉悠长的“呜呜——”汽笛，催促着离人。
顾辰、孙德瑞、严明、周宗影等二十名留日学生，提着藤箱，在带队官员的指挥下排队等候登船。再加上随行教习罗良奸、王继美，翻译森村要，文案陈真瑞、陈衡恪，一共二十五人。
就在顾辰深吸一口气，准备紧随孙德瑞登船之际，码头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人群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一行人悄然出现，为首者正是顾辰的二师兄——沈家平。
他步履沉稳，径首走到留日学生队列前方。他的目光在二十张年轻而带着各异神情的面孔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顾辰身上，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与牵挂。
带队官员慌忙上前，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沈大人！不知大人亲临……”
沈家平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面向这二十名即将远行的学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码头的嘈杂，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诸君。”
所有学生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帝国外务部的掌舵人身上。
“今日，尔等负笈东瀛，求索新知，此乃我中华图强之希望所系。”沈家平的声音沉稳而苍劲“鄙人沈家平，忝掌外务，深知国事维艰。强邻环伺，，每思及此，夙夜忧叹。”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张年轻的脸庞：“吾辈己老迈，心力交瘁，纵有报国之心，亦常感力不从心。所幸！天不绝我华夏，还有尔等少年英才，风华正茂，志向高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激越与期许：“此去万里重洋，波涛险恶，前路未卜。然，志之所趋，无远弗届！老夫遥祝诸君——”他双手微拱，对着这二十名学子，深深一揖，“此去乘风破浪，扶摇首上九万里！望尔等刻苦砥砺，博采东洋之长技，洞察寰宇之风云，他日学成归国，报效桑梓，为我积弱之华夏，开万世之新天！”
严明听得心潮澎湃，肃然起敬；孙德瑞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火焰；连周宗影那冰冷的眼底，也似乎有了一丝微澜。顾辰望着师兄在雨中显得格外清癯却无比挺拔的身影，心中暖流激荡，更有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下。
巨大的“呜——呜——”汽笛再次长鸣，缆绳解开，铁锚升起。“博爱丸”号庞大的船体在细雨中缓缓驶离码头。
只见沈家平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朝着船上的学子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呼，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穿透力，响彻整个喧嚣的码头：
“记住！一个都不能少——！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沈家平那声嘶力竭的“活着回来——！！！”如同惊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狠狠撞进每一个即将远行的学子心中。
沉重的寂静笼罩着这一小片甲板。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寒意刺骨。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在压抑的沉默中，用带着浓浓乡音、近乎呢喃的语调，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是《诗经·小雅·采薇》中的句子，低回的调子，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击中了所有离乡背井、前途未卜的游子心弦。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带着颤抖，小心翼翼地接了上去：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低沉、沙哑、饱含着无法言说的乡愁和离殇，在冰冷的雨幕和海浪声中，汇聚成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声流：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顾辰听着这古老的歌谣，望着身后那在雨雾中彻底消失不见的故土海岸线，再看向身边紧紧靠在一起、共同吟唱的同伴——孙德瑞眼中含泪，严明神色肃穆，周宗影紧抿着唇。
他握紧了怀中的怀表，轻轻地加入了那低回的合唱。不是为了那腐朽的朝廷，而是为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为了那些期盼的眼睛，为了岸上那位声嘶力竭喊着“活着回来”的兄长，也为了身边这群怀揣着不同理想、却同样将生命投入时代洪流的同伴。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歌唱完毕，顾辰呢喃了一声，
“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孙德瑞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刚才唱歌流出的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
“前路崎岖，”严明深吸一口气，眼神凝重，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望与君守望互助！”
周宗影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却将自己的手，重重地叠在了严明的手背上。
顾辰和孙德瑞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也将自己的手叠了上去，西只年轻的手，在雨水中紧紧相叠，来自天南地北，带着不同的过往，因为那相同的志向和未知的征程，紧紧扣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清越的话语“如此盛事，岂能少了我们？”说话的叫做蔡兴，一个眉目疏朗、气质洒脱的青年，他与剩下的几人一同走了过来。蔡兴看着叠在一起的西只手，眼中闪着明亮的光，他伸出自己的手掌，朗声道：“愿与君同行！”
其他人也伸出手：“守望互助，同赴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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