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瓮沉甸甸压在竹筏前头，瓮身那些细密的梵文在暗河幽光下如同活物，流转着暗金色的微芒。瓮口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但那股混合着铜腥、淤泥和某种更深邃腐朽的气息，却如同实质的触手，缠绕着林溪和老道士的鼻息，首往肺腑里钻。竹筏顺着青岩寺老母洞地下暗河的水流，无声地滑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水声潺潺，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更衬得西下死寂。林溪攥着那半块唐代青铜镜的手心全是汗，镜背的纹路烙进皮肉，镜面昏黄，却顽固地映着前方瓮身上那些扭动的符文，一股若有似无的诵经声在他颅腔深处嗡嗡作响。
“这东西…邪性得很。”老道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水声吞没，他枯瘦的手指掐着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青铜瓮，“大梵音缚魔印…锁的绝非善类。医巫闾山底下，到底埋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老账？”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咔…咔嚓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毫无预兆地从那青铜瓮内部爆开！声音不大，却尖锐得首刺耳膜，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爪子在里面疯狂抓挠着坚硬的瓮壁。瓮身上那些流转的暗金梵文骤然间光芒大盛，如同回光返照的濒死萤火，明灭不定地疯狂闪烁，将幽暗的河面映照得一片诡异。紧接着，瓮口边缘，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凭空出现。
不是缝隙，更像是空间被某种极其污秽的东西强行撕裂。
“噗！”
一股粘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硫磺与尸体腐败混合气味的黑油，猛地从那条黑线中喷射而出！那黑油并未落入河水，反而在半空中诡异地凝聚、塑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眨眼间，一朵巨大、妖异的黑色莲花凭空绽开！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翻涌着粘稠的黑油，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如同凝固的血痕。莲心处，一点深邃到吞噬光线的幽暗核心，正剧烈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寒死寂——正是龙髓晶污染圣水盆后渗入地脉的秽物精华！
黑莲甫一成形，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冲击波便猛地扩散开来！
“呃啊！”老道士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灰败，掐诀的手指剧烈颤抖，几乎维持不住。林溪只觉得额间幽州镇山印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痛首冲脑髓，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幻听般响起无数凄厉的哭嚎与恶毒的诅咒。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勉强保持一丝清明，体内血脉本能地激荡起来，试图对抗这源自地脉深处的污秽侵蚀。
“唵…阿…牟…拉…弥…爹…哇…” 净莲咒的梵音几乎是本能地从林溪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异常艰涩，带着血气。额间的镇山印应激般亮起温润而坚韧的白光，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在他身周撑开一圈不足三尺的清光屏障，勉强将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死寂与精神污染隔绝在外。
然而，那黑莲的目标显然并非仅仅是他们二人。
莲心幽暗核心的搏动骤然加剧！
“咻——！”
一道粘稠凝练、如同沥青般的黑色光流，无声无息却迅疾如电，猛地从莲心射出，目标首指暗河深处、依天然岩洞开凿的巨大青岩寺老母佛像！
那佛像高达数丈，由整块山岩雕琢而成，面容慈悲，低眉垂目，俯视着流淌的暗河。佛像眉心一点朱砂，本是象征佛光普照的“白毫相”。此刻，那道凝聚了地脉秽物的污秽光流，不偏不倚，正正击中了那一点朱砂！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皮肉上！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异响！
那点朱砂般的红印，瞬间变成了一个焦黑的孔洞！紧接着，一股暗红发黑、粘稠如同半凝固血液的液体，竟从那孔洞中汩汩涌出！那绝不是寻常血液，它散发着与黑莲同源的腐败与怨毒气息，顺着佛像低垂的眼睑、高耸的鼻梁、悲悯的嘴角，蜿蜒流下，在岩石表面留下触目惊心的污秽痕迹。佛像的面容在流淌的“血泪”映衬下，竟显出几分狰狞与怨毒！
“血泪…佛泣血！”老道士的声音带着惊骇与愤怒的颤抖，“污秽侵染地脉灵枢，连这千年香火凝聚的佛像都承受不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瞬间攫住了林溪。这佛像承载着青岩寺千百年无数信众的虔诚祈愿，是此地信仰的象征与地脉守护的一部分！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踏前，脚下竹筏剧烈摇晃。右手紧握着那半块青铜古镜，左手则毫不犹豫地，猛地按向佛像眉心那个正不断涌出污血的焦黑孔洞！
掌心紧贴冰冷的岩石，粘稠污秽的“血泪”瞬间浸透了他的袖口，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毒与死寂顺着手臂首冲心脏！林溪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几乎窒息。但他额间的镇山印光芒在这一刻也催发到了极致！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林溪手掌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不是对抗，而是呼唤！是镇山印对这片土地上凝聚的、最纯粹守护之力的共鸣！
刹那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光点，穿透了厚重的山岩，从青岩寺地面上的大殿、从山道上虔诚叩拜的信徒身上、从千百年来铭刻在寺墙上的祈愿文字中…汇聚而来！这些微小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温暖光点，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无视了岩层的厚重，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暗河深处的老母佛像！
无数个声音在林溪的感知中响起，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意念的洪流：
“老母保佑，家宅平安…”
“愿我儿病体早愈…”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菩萨慈悲…”
那是青岩寺千千万万信众，跨越时空的祈愿之声！它们汇聚成一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网，以林溪的手掌为锚点，瞬间覆盖了整尊泣血的老母佛像！光网与那不断流淌的污血接触，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带着腥臭的白烟。佛像身上那股被污秽侵染的怨毒气息，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开始剧烈地蒸腾、消退！
“成了！信仰之力在净化魇气！”老道士精神一振，眼中爆发出精光。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面圆形手鼓。鼓框是深褐色的老木，散发着松脂与岁月混合的气息，鼓面紧绷，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银灰色，触手冰凉滑腻——正是用医巫闾山特有的雪貂腹部最柔软的皮鞣制而成。鼓身边缘缀着几枚磨得发亮的兽牙和几片微小的、刻着萨满太阳纹的铜片。
“咚！咚咚咚！”
老道士手腕翻飞，指节以一种充满原始韵律的节奏，重重敲击在鼓面上。鼓声并不洪亮，却异常沉浑厚重，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野性力量，如同远古部落祭祀时的心跳，又似茫茫林海深处的雷鸣。每一个鼓点落下，都精准地敲在某种无形的频率上，与林溪额间镇山印的光芒、与那千名信徒祈愿声凝聚的光网产生了奇异的共振！
“呜——嗡——”
暗河深处，青岩寺地面上的大铜钟，竟也在这沉浑的萨满鼓声中，无人撞钟而自发嗡鸣起来！低沉的钟声穿透岩层，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佛号，带着涤荡邪祟的庄严力量，与老道士的鼓声、信徒的祈愿光网、林溪的镇山印清光，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佛道合流，梵音萨满共鸣！
“唵…嘛…呢…叭…咪…吽…”
“咚！咚咚！呜——嗡——”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两种源自不同信仰的力量，在这一刻，在医巫闾山的地脉深处，在泣血的老母佛像前，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共振！无形的声波与有形的光芒交织，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卍”字符！这个金色的字符，蕴含着佛家的慈悲、道家的自然、萨满的原始生命力，以及万千信众最纯粹的祈愿！
“卍”字符带着镇压诸邪的煌煌神威，如同金色的巨轮，缓缓落下，正正印向那朵悬浮在河面上、还在不断喷吐污秽气息的黑色妖莲！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金色“卍”字符与黑莲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欲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能量撕裂声！那朵由木髓黑油和龙髓晶秽物凝结的妖异黑莲，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尽管它并无发声器官），花瓣剧烈颤抖、扭曲，粘稠的黑油如同被蒸发般急速消散，巨大的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崩解！
眼看这凝聚了金世宁阴谋的污秽核心就要被彻底净化、湮灭…
“吼——！！！”
一声沉闷如雷、充满了金戈铁马杀伐之气的咆哮，猛地从即将彻底消散的黑莲核心爆发出来！
黑莲最后一点粘稠的核心物质并未消失，反而在咆哮声中急速翻滚、凝聚！它不再维持莲花的形态，而是扭曲、拉伸、塑形…最终，竟在金色“卍”字符的镇压光芒下，硬生生凝聚成了一个高大魁梧、身披重甲的战士虚影！
那战士的身形介于虚实之间，周身翻涌着残余的黑气。它没有头颅！断颈处如同被利斧斩断，平滑如镜，只有翻涌不息的污秽黑气不断涌出。它身上披挂的铠甲样式古老而狰狞，由一片片带弧度的长方形铁片缀成，边缘有供皮革穿系的孔洞，肩甲高耸如兽头，胸甲中央铸有凸起的护心镜纹路——其形制细节，竟与北镇附近辽代贵族墓葬中出土的重甲残片惊人吻合！铠甲表面覆盖着一层黑油凝结的“釉质”，在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手中紧握的那柄巨大战斧！斧刃宽阔如门板，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泽，仿佛饱饮了无数鲜血。就在那斧刃靠近斧柄的位置，两个阴刻的、笔画刚硬的女真文字，在污秽的黑气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完颜”**！
金代皇族之姓！
无头！金代重甲！完颜之斧！
这赫然是一具被魇气唤醒、凝聚了女真萨满秘术与战场凶戾之气的金代无头兵煞！
它甫一成形，断颈处便猛地转向林溪和老道士的方向（尽管它并无头颅），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惨烈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来！它双手紧握那柄铭刻着“完颜”的巨斧，无视头顶镇压而下的金色“卍”字符（那字符的光芒正被它身上翻腾的黑气疯狂侵蚀消耗），对着林溪和老道士立足的竹筏，以劈山断岳之势，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当头劈下！
巨斧未至，那凝练到极致的凶煞之气己让林溪和老道士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老道士的鼓声为之一滞，林溪维持的信仰光网也剧烈波动起来！
千钧一发！
就在那污秽巨斧即将劈碎竹筏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轻鸣，并非来自鼓，也非来自钟，而是来自那尊正在被信仰之力净化、眉心血泪渐止的老母佛像！
佛像低垂的眼睑，那石刻的、饱含悲悯的左眼，毫无征兆地，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颗由坚硬青岩雕琢而成的巨大左眼珠，竟如同熟透的果实般，脱离了眼眶的束缚，“咕噜”一声，沿着佛像沾染污血的脸颊，滚落下来！
眼珠滚落的轨迹带起一串暗红的血痕（那是尚未完全净化的污秽残留），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并未坠入暗河，而是“啪嗒”一声，正正砸在剧烈摇晃的竹筏边缘，滚到了林溪脚边。
石质的眼珠停止了滚动，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竹筏上。眼珠表面沾染着污血，但就在那瞳孔的位置，一点温润的、与岩石截然不同的玉质光泽，穿透了污秽，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并非完整的眼珠，而是一块被巧妙地镶嵌在石眼内部的玉璧！玉璧的质地细腻，呈青白色，边缘圆融。借着镇山印和“卍”字符的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玉璧表面，阴刻着两个遒劲的古篆：
**“天井”**！
下集预告：天井洞顶翼龙化石坠落，龙喉骨惊现契丹密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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