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车掀起的烟尘尚未散尽，洼地里弥漫着呛人的铁锈味和汽油的刺鼻气息。林溪指尖捏着那枚冰凉的青铜齿轮，“37”这个数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毒蛇的牙印。金世宁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乱石堆后，空气里却残留着比硝烟更浓的阴谋味道。
“操！这瘪犊子玩意儿是属耗子的？打洞都没他溜得快！”老道士啐了口带泥的唾沫，心疼地检查着离矿车最近的那面辽鼓。温润的青玉嵌件被飞溅的石子磕出几道白痕，如同美人脸上添了疤。
林溪没说话，把齿轮揣进贴身口袋，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渗进骨头缝里。他蹲下身，目光扫过从矿车破裂的后斗里滚落一地的青铜部件——大小不一，磨损得厉害，辐条内侧无一例外錾刻着那个冰冷的“37”。这绝不是偶然的遗落，倒像是某种……急切的转移。金世宁的目标，似乎己经悄然转移了。
“林工，”一个满手油污、头发花白的老技工凑过来，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地上几个齿轮，眉头拧成了疙瘩，“瞅这磨损槽口……像是精密机床上用的主轴传动件，还是老式瑞士货的制式。咱北镇老机械厂那台‘镇厂之宝’，跟这路数有点像。”
“老机械厂？”林溪猛地抬头，浑浊的空气里，那刺鼻的机油味仿佛瞬间有了源头。
***
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昼的喧嚣。北镇机械厂废弃的钟表车间深处，弥漫着陈年机油、金属锈蚀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苏式厂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月光从破损的高窗斜射下来，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照亮了角落里那台覆盖着厚重油布的庞然大物。
“就是它了！”领路的老技工赵师傅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一把扯下油布，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一台结构复杂、充满冰冷机械美感的旧式机床。深灰色的铸铁机身沉重如山，上面覆盖着繁复的手轮、刻度盘和连杆，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机身上，一行德文花体铭文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下面却被人用尖锐的刻刀粗暴地覆盖了一行日文：“大東亜鉱業株式会社 第三十七號工作機”。
“37号……”林溪的心沉了下去。他掏出那枚从矿车旁捡到的齿轮，借着月光仔细比对机床主轴接口的卡槽形状。严丝合缝。
“能启动吗，赵师傅？”林溪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有些干涩。
“试试！这老伙计，油路封死了几十年，得先‘通通脉’！”赵师傅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技术狂人的光芒。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几瓶粘稠的润滑油和一把奇形怪状的扳手，带着两个同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像外科医生般围了上去。拆卸护板，清理油泥，检查齿轮啮合……动作麻利得与年龄不符。车间里只剩下金属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老人粗重的喘息。
老道士不耐烦地蹲在门口一块废弃的齿轮箱上，叼着没点燃的烟卷：“我说老赵头，你这鼓捣洋铁疙瘩的劲儿，比当年跳大神还来劲啊？这破玩意儿能比咱刚挖出来的辽鼓金贵？”
“你懂个锤子！”赵师傅头也不抬，布满老茧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铜丝疏通一根几乎被油泥堵死的油管，“这瑞士‘马格’（Maag）的滚齿机，西十年代顶天的精密玩意儿！小鬼子当年搞‘镇山计划’，仿造那些要命的镇山印，核心部件离不了它！精度能到一丝（0.01毫米）！你那些萨满鼓再神，能刻出头发丝细的符咒不？”
时间在机油味和金属摩擦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赵师傅猛地首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成了！上油！老李，摇飞轮！慢点！慢点！跟伺候祖宗似的！”
另一个老师傅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机床侧面巨大的手摇飞轮，全身的力气灌注在手臂上，肌肉虬结。飞轮发出艰涩的“嘎吱”声，极其缓慢地转动起来，仿佛在抗拒着时间的封印。随着飞轮的转动，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油路系统开始苏醒，粘稠的新鲜润滑油被强行压入干涸的管道，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滋滋”声，如同血液重新流回冰冷的躯体。
“齿轮！”赵师傅低吼一声。
了本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溪立刻将手中那枚带着“37”标记的青铜齿轮，对准主轴接口，稳稳地推了进去。齿轮齿牙啮合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精准得如同钟表的擒纵机构归位。
嗡——！
一股低沉、充满力量的震动猛地从机床深处传来，带动整个沉重的铸铁底座都微微颤抖！灰尘从机床顶棚簌簌落下。紧接着，一连串复杂而精密的机械传动声响起——齿轮啮合的咔嗒声、连杆摆动的呼啸声、丝杠转动的细微摩擦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沉寂多年后骤然奏响的、属于钢铁的狂想曲！
主轴开始旋转，起初缓慢，带着试探性的迟疑，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嗡鸣。机床活了！幽暗的车间里，这台来自1945年的钢铁巨兽，在“37号”齿轮的钥匙插入后，时隔近八十年，再次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
“老天爷……真动了……”老道士望了嘴里的烟圈，目瞪口呆。
然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紧接着发生！
主轴前方的卡盘，在高速旋转中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啸！一道幽蓝的火花毫无征兆地爆开，如同黑暗中炸裂的鬼火！火花飞溅处，卡盘中心的空气诡异地扭曲起来，光线被强行弯折，仿佛空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皱！
“滋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一块东西凭空出现在高速旋转的卡盘中心！它并非被机床切削出来，更像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从另一个维度硬生生“挤”了出来！
金属碎屑和幽蓝的火星飞溅中，那东西“当啷”一声，脱离了卡盘，滚落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
死寂。
只有机床主轴因惯性还在空转，发出嗡嗡的余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件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臂钏残件。银质底胎，边缘是极细的累丝金珠纹，中间錾刻着繁复的缠枝卷草，线条流畅灵动，带着盛唐特有的华丽与自信。在臂钏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弯折处，清晰地留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带螺旋纹的……指纹印痕！
林溪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他认得这个纹路。几天前，在分析唐晚留下的那枚作为护身符的唐代银簪时，他在簪尾内壁，见过一模一样的螺旋纹指纹！那是唐晚的指纹！独一无二！
“这……这他娘的是……”老道士指着地上的臂钏残件，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唐朝的玩意儿？从这鬼子机器里……崩……崩出来了？还带着唐家丫头的……手印儿？”
寒意，比闾山最深冬夜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林溪的心脏。时空在这里被彻底搅乱了。37号齿轮，日军机床，唐代臂钏，唐晚的指纹……这些跨越千百年、本应毫不相干的存在，被一根无形的、名为“镇山计划”的毒线，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他猛地俯身，想捡起那枚诡异的臂钏残件。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银器的刹那——
嗤！
臂钏残件表面那华丽的缠枝卷草纹路，如同活物般猛地扭曲、蠕动！金银丝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拆解、重组！仅仅几秒钟，那件精美的唐代首饰，竟然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匪夷所思地变形、坍缩，最终凝固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态：
一个微缩到指节大小的、布满铜绿和水锈的……锁龙井模型！井口的蟠螭石雕惟妙惟肖，井壁上甚至能看清一道道被粗大锁链磨出的深痕！
冰冷的井模静静躺在油污里，散发着不祥的死寂。
“锁……锁龙井？！”赵师傅的声音变了调，像被掐住了脖子。
机床主轴终于停止了转动。巨大的车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而惊惶的喘息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那枚躺在冰冷油污中的微型锁龙井模型，像一只来自幽冥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们。
下集预告：锁龙井模型突现血丝，地底传来编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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