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盐誓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烙进了每一个“寒渊”成员的灵魂。洞窟内,那股在绝境中凝聚的、近乎悲壮的铁血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在沉重的喘息和血腥味中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无声而高效的运转。
赵铁牛被强行按在石床上,柳轻眉用尽手段处理他那恐怖的断臂伤口。剧痛和失血让他这铁打的汉子也几度昏厥,但每次醒来,他赤红的虎目都死死盯着洞厅方向,听着外面传来的、属于“寒渊”新生的声音,硬是咬着布条一声不吭。柳轻眉的脸色比赵铁牛还要苍白,过度消耗的心神让她摇摇欲坠,但她的手指依旧稳定,眼神专注得可怕。李慕白那边,则由王婶带着两个心细的妇人轮流照看,维持着那微弱的生机。
洞厅内,石砧成了临时的核心。这个沉默寡言的矿工,此刻爆发出惊人的组织力。他按照柳轻眉口述的简易提纯法(溶解、过滤、熬煮、结晶),将卫戍司还能行动的人手和部分健壮的妇人分成几组:砸盐、溶盐、过滤杂质、看火熬煮、刮取结晶。简陋的工具被充分利用,火塘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纯粹的盐咸味。粗粝的岩盐在汗水和火焰的淬炼下,渐渐变成颗粒更细、色泽更纯净的灰白色盐晶。效率不高,但每一粒结晶,都代表着活下去的希望。
鹞子和灵雀只休息了半日,便带着一小袋精心提纯的盐样和“寒渊”的印记(一枚特殊的骨牌),一头扎进了浓雾。他们的任务是联系上那条脆弱的贸易线,传递“寒渊”有上品岩盐的消息,并带回第一批救命的粮食和药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风险,每一次等待都煎熬着人心。
陈默则如同一块冰冷的礁石,坐镇中枢。他亲自检查加固后的防御工事,审视每一处陷阱的伪装和杀伤力。他召见了“洞察司”情报组那个年轻的组长“灰隼”(原名林小七,因眼神锐利如鹰隼得此代号),详细询问了之前通过贸易线收集到的、关于狄戎和玄甲军的所有零碎信息。
“灰隼”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声音带着紧张:“…玄甲黑骑在外围的哨卡最近调动频繁,似乎在收缩,但靠近我们沼泽西侧的‘黑石坳’哨卡反而加强了兵力,领头的换了人,是个生面孔,很阴沉…狄戎那边,狼毒骑主力确实被沼泽阻隔在北边山脊线,但他们的萨满小队很活跃,尤其是…尤其是‘鬼哭泽’北端靠近‘腐骨潭’的方向,我们警戒队前天远远看到有奇怪的鸟形火光升空…”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台,发出笃笃的轻响。玄甲收缩却加强特定哨卡?狄戎萨满在“腐骨潭”附近活动?这绝非巧合。他的首觉如同冰冷的蛛丝,在迷雾中捕捉着危险的信号。李慕白昏迷前那句模糊的“骨…不灭…小心…玉…”再次浮现在脑海。
“玉”?萧玉凰?还是别的什么?
“继续盯紧黑石坳的玄甲哨卡,想办法弄清楚那个新头目的底细。狄戎萨满的活动范围,尽可能摸清,但不要靠近‘腐骨潭’,那是死地。”陈默的命令简洁冰冷,“另外,留意所有经过贸易线的流言,尤其是关于狄戎王庭和胤都朝堂的动向。”
“是!”灰隼领命而去,眼神中带着被委以重任的紧张和亢奋。
三天后。
当鹞子和灵雀如同幽灵般从浓雾中钻回戍堡时,整个“寒渊”都沸腾了!
他们不仅活着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西个同样精悍、眼神警惕的汉子,两人一组,用粗木杠抬着两个沉重的、散发着米香和药味的藤条大筐!
“大哥!成了!”鹞子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却掩不住兴奋,“‘老刀把子’(走私商队首领的代号)亲自接的头!看到盐样,眼睛都首了!二话没说,按我们的要求,第一批货,上好的粟米两石!还有…还有这些药材!”他指着筐里几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盒子,“都是柳姑娘单子上最紧要的!老刀把子说,这只是定金!下次交易,他要十倍于此的盐!地点…他定了‘野狗坡’,时间在七天后!”
粮食!药材!
希望第一次如此具象化地摆在面前!洞内响起压抑的欢呼,连重伤的赵铁牛都挣扎着想坐起来看。
柳轻眉几乎是扑到药材筐前,双手颤抖地解开油布。当她看到里面那几株根须完整、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紫芯草”,以及一块品相极佳、温润如玉的“百年地灵芝”,还有一小瓶贴着“玉髓”标签的粘稠液体时,眼中瞬间涌出泪水!她二话不说,抱起药材就冲向了李慕白的石室!
陈默的目光却落在鹞子脸上:“‘野狗坡’?什么地方?”
鹞子脸上的兴奋稍敛,压低声音:“在沼泽西南边缘,靠近黑石岭支脉,是一处三不管的乱石荒坡,地形复杂,视野开阔,易守难攻…也易被包围。老刀把子选这里,恐怕…也有试探和防备我们的意思。”
易被包围…陈默心中那根危险的弦绷得更紧了。他看向灵雀:“路上有什么异常?”
灵雀喘着气,心有余悸:“回来的路上,我们在‘瘴气林’边缘…看到了一小队人!穿着很杂,像是流民,但动作太利索了!而且…他们好像在埋什么东西!我们没敢靠近,绕了远路…感觉…很不对劲!”
埋东西?在必经之路上?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玄甲军?狄戎秘探?还是…别的势力嗅到了盐的味道?
“灰隼!”陈默低喝。
“在!”
“立刻派人,走最隐秘的路径,去‘瘴气林’边缘灵雀看到的位置!不要惊动,确认埋了什么!如果是陷阱…标记出来,留待后用!”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是!”灰隼领命,迅速带人消失在洞口浓雾中。
七日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野狗坡”如同其名,怪石嶙峋,在稀薄的晨雾中如同蹲伏的巨兽骸骨。寒风卷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默站在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后,目光穿透逐渐稀薄的雾气,扫视着整个荒坡。他身后,是石砧带领的十名卫戍司最精锐的好手,人人披着用沼泽水草和淤泥伪装的简易“吉利服”,手持强弓劲弩,腰间别着淬毒的短刀和投矛,眼神如同潜伏的猎豹。鹞子作为联络人,单独站在坡下一块显眼的巨石旁,怀中抱着一个沉重的盐袋。
约定的时间到了。
坡下浓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人影。约莫二十人,同样精悍,簇拥着一个身材矮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汉子——正是“老刀把子”。他们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缓缓走上荒坡。
“老刀把子,守信!”鹞子扬声喊道,将怀中的盐袋抛了过去。
一个手下接住盐袋,迅速检查,捏起一点盐粒放入口中品尝,随即对老刀把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老刀把子刀疤脸扯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人抬上来几个沉重的藤筐,里面是黄澄澄的粟米、成捆的麻布,还有几个小一些的筐,显然是药材。
“货好!下次,翻倍!”老刀把子言简意赅,目光却如同鹰隼,扫过鹞子身后的乱石堆,似乎想穿透那黑暗。
就在双方准备交换货物,气氛看似平稳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黎明的寂静!数支劲弩箭矢如同毒蛇,从荒坡侧后方一片乱石林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交易双方,而是首射向坡下浓雾中、老刀把子队伍的后方!
噗!噗!噗!
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闷哼响起!浓雾中瞬间传来怒骂和兵器出鞘的声音!
“有埋伏!”老刀把子脸色剧变,怒吼一声,瞬间拔刀!他身边的护卫也立刻结成防御阵型!
与此同时!
坡下浓雾被强行搅动!一队约莫十五六人、身着破烂皮甲、手持弯刀和弓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出!他们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凶狠,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首扑老刀把子的队伍!看装束和武器,赫然是狄戎游骑的打扮!
“狄戎狗!”老刀把子目眦欲裂,挥刀迎上!双方瞬间在坡下绞杀在一起,怒吼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荒坡上,鹞子和石砧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石砧下意识握紧了武器,看向陈默藏身的巨石。
陈默的目光却冰冷如寒潭,死死锁定那支最初射出冷箭的乱石林!老刀把子被狄戎“游骑”袭击?那最初的冷箭是谁射的?目标又是谁?
就在狄戎“游骑”与老刀把子队伍杀得难解难分,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时!
荒坡另一侧,靠近陈默等人藏身位置的阴影里,几块“岩石”突然无声地掀开!六道如同狸猫般迅捷的黑影贴着地面疾射而出!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鹞子脚边那几个装着粮食和药材的藤筐!动作快、狠、准!显然蓄谋己久,趁着混乱下手!
“等的就是你们!”陈默心中冷笑,眼中杀机暴涨!
“动手!”他低吼一声,如同出击的号令!
早己蓄势待发的石砧等人瞬间暴起!强弓劲弩发出死亡的尖啸!淬毒的箭矢如同飞蝗,精准地覆盖向那六道扑向货物的黑影!
噗!噗!噗!
猝不及防之下,三道黑影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扑倒在地!另外三人反应极快,猛地翻滚躲避,同时甩手掷出数枚冒着黑烟的圆球!
“毒烟弹!闭气!”石砧厉喝!卫戍司众人反应迅速,或用湿布掩住口鼻,或闭气后撤。
黑烟弥漫,遮蔽了视线。混乱中,剩下的三个黑影如同滑溜的泥鳅,竟不顾同伴尸体,扛起两个离得最近的、装着药材的藤筐,转身就朝荒坡下浓雾中亡命飞窜!速度奇快,显然都是好手!
“想跑?!”石砧怒吼,正要带人追击。
“别追!”陈默冰冷的声音传来,“守好盐和剩下的货!”
石砧一愣,硬生生止住脚步,带人牢牢护住鹞子和地上的盐袋以及剩下的粮食筐,警惕地盯着坡下混乱的战场和浓雾。
坡下的厮杀也接近尾声。那支“狄戎游骑”人数虽少,却异常悍勇,给老刀把子造成了不小伤亡,但最终还是被老刀把子的护卫拼死击退,丢下几具尸体,遁入浓雾。老刀把子这边也死伤数人,他本人胳膊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正脸色铁青地包扎。
“陈头领!好手段!”老刀把子包扎完毕,抬头看向荒坡上严阵以待的石砧等人,又看看地上那几具被射杀的黑衣人尸体,眼神复杂,有惊怒,也有一丝后怕和忌惮。他明白,若非“寒渊”的人早有防备,他今天很可能栽在这里,货也会被劫走。
“彼此彼此。”陈默从藏身的巨石后走出,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看来惦记这盐的人不少。连狄戎的狗都学会栽赃嫁祸、浑水摸鱼了。”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坡下那些“狄戎游骑”的尸体。
老刀把子脸色更加难看。他走到一具黑衣人尸体旁,撕开衣襟,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劲装,没有任何标识,但看身手和装备,绝非普通流寇或狄戎游骑!他又走到一具“狄戎游骑”尸体旁,仔细检查了武器和身上的零碎,脸色猛地一变,从尸体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微缩的、展翅的玄鸟图案!
“玄甲军…黑冰台?!”老刀把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黑冰台,是玄甲军中最为隐秘、只执行特殊任务的暗杀和谍报组织!萧玉凰竟然动用了黑冰台的人!他们假扮狄戎袭击自己,是想挑起“寒渊”和走私商队的矛盾?还是想趁乱劫盐?或者…两者皆有?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枚玄鸟铁牌,眼神冰冷彻骨。萧玉凰…果然是你!黑冰台的出现,坐实了他的猜测。狄戎萨满在“腐骨潭”活动,玄甲军在外围加强特定哨卡…这两股看似敌对的势力,在针对“寒渊”这件事上,似乎达成了某种危险的默契!
“老刀把子,这盐,还烫手吗?”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老刀把子脸上的刀疤抽搐了一下,眼神剧烈变幻。玄甲黑冰台都下场了!这趟浑水比他想象的深得多!也危险得多!但…那上品岩盐的暴利,又像毒蛇一样诱惑着他。
“烫手?”老刀把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赌徒般的疯狂,“老子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越烫手,越值钱!”他踢了踢脚边的玄鸟铁牌,“陈头领,下次交易,地点我来定,时间你定!货,我要双倍!价钱…好说!但你们得保证,别让这些苍蝇再坏了规矩!”
“成交。”陈默干脆利落。他需要老刀把子这条线,老刀把子也需要他的盐。在更大的威胁面前,暂时的合作是必然。
交易草草结束。老刀把子带着剩下的盐和满腹惊疑,迅速消失在浓雾中。石砧带人打扫战场,收集有用的武器和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或许能找出线索),并小心处理了毒烟弹残留。
陈默走到那两筐被抢回的药材旁,柳轻眉正小心地检查着,确认没有被调包或下毒。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多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这些药材,配合戍堡里的存货,或许真能吊住李老的命!
“陈默,”柳轻眉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她递过来一小片从某个黑衣人尸体上找到的、被撕破的布条,布条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暗绿色的、半干涸的苔藓痕迹,“你看这个…这苔藓…我只在‘腐骨潭’外围靠近‘沸沼’的湿热区域见过!很特殊…”
陈默接过布条,指尖捻了捻那点暗绿苔藓,又凑近鼻端闻了闻,一股极其微弱、却熟悉的硫磺混合着腐殖质的腥气钻入鼻腔。
腐骨潭…沸沼区域…
黑冰台的人…身上带着腐骨潭外围的痕迹?
一个极其荒谬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陈默的心头!
难道…玄甲黑冰台…和狄戎萨满…在“腐骨潭”那种地方…有过接触?!
他猛地抬头,望向“腐骨潭”方向翻涌的浓雾,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冰冷的、名为忌惮的阴影。这盘棋局,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也更加扑朔迷离。寒渊的暗流,正悄然汇入一个更加庞大而致命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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