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坡”的硝烟与血腥尚未在“鬼哭泽”的浓雾中彻底散去，戍堡深处却己是一片淬火般的凝重。劫后余生的药材被柳轻眉如同珍宝般捧入石室，混合着戍堡内最后的存货，在火塘上日夜熬煮。苦涩而清冽的药香第一次压过了浓重的盐腥和血腥气，成了维系李慕白那丝微弱生机的唯一绳索。赵铁牛断臂的伤口在“化腐生肌膏”和柳轻眉精妙的针术下，终于止住了腐败的蔓延，剧痛稍缓，但那空荡荡的袖管，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时刻敲打着“寒渊”的神经。
洞厅中央，那几具从“野狗坡”拖回的、身着黑色劲装的尸体被一字排开。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他们僵硬青灰的脸和身上被剥开的衣物。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和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陈默、石砧、鹞子、灵雀，以及“洞察司”的灰隼，围在尸体旁。陈默手中捻着那片沾有暗绿色苔藓的布条，眼神如同深潭。
“查！”陈默的声音打破死寂，冰冷如刀，“搜遍每一寸！头发、指甲缝、衣领袖口夹层、鞋底！我要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从哪里来，身上还有什么线索！”
众人立刻动手。灰隼尤其仔细，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尸体的皮甲内衬，检查每一处缝合线。石砧则负责检查武器和随身物品——制式的玄甲黑冰台短弩、淬毒的棱形箭镞、精钢打造的短刀、几枚特制的毒烟弹和烟雾弹…装备精良，远超普通军士。
“大哥！看这里！”灰隼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他用刀尖从一个尸体后腰紧贴皮肤的一个极其隐秘的皮质夹层里，挑出了一小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薄如蝉翼的绢帛！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还绘有简易的路线图！
陈默接过绢帛，在火光下展开。灰隼立刻凑近，借着火光快速辨认上面的字迹和图样。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是…是黑冰台的密报！”灰隼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兴奋，“记录的是…是萧玉凰首属玄甲黑骑在‘鬼哭泽’外围所有哨卡的布防情况、换防时间、兵力配置！还有…还有对我们几条己知贸易路径的监控点标记！这…这是绝密！”
洞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份情报的价值，堪比万金！有了它，“寒渊”如同在对手的棋盘上，窥见了对方的落子！
“还有！”灰隼的手指指向绢帛最下方一处不起眼的标记，那是一个用朱砂点出的、形如扭曲藤蔓的符号，“这个符号…我在李老之前研究的墨玉地图拓片上见过！标记的位置…指向‘腐骨潭’深处某个区域！密报上说…‘目标区域有异动，疑与狄戎萨满秘仪有关，需进一步探查…’”
腐骨潭深处？狄戎萨满秘仪？玄甲黑冰台在监视狄戎萨满在腐骨潭的活动？！
陈默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剑！这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萧玉凰和狄戎萨满，在“腐骨潭”那死亡之地，果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或对峙！而寒渊的盐矿，正好夹在了这两股恐怖势力的中间！
“再看这个！”石砧从一个尸体的靴底缝隙里，抠出了一小撮干涸的暗红色泥土，泥土中夹杂着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黑色砂砾。“这土…带着很重的铁腥味和硫磺味！这黑砂…像是某种矿砂的碎屑！”
柳轻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接过那撮泥土和黑砂，仔细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开，凑到火光下观察，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是‘沸沼’边缘特有的赤铁矿砂混合硫磺沉积物！而且…这泥土的湿度和气味…很新鲜！不会超过三天！”
三天！沸沼区域！这进一步佐证了布条上暗绿苔藓的来源！这些黑冰台秘卫，在袭击“野狗坡”之前，很可能就潜伏在“腐骨潭”外围，甚至深入过“沸沼”区域！
线索如同冰冷的拼图碎片，在陈默脑中飞速组合：
玄甲与狄戎的暗流： 萧玉凰（玄甲）与狄戎萨满在“腐骨潭”存在某种对峙或秘密活动，黑冰台在严密监视。
寒渊的威胁： 寒渊盐矿的发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打破了微妙的平衡，引来了双方（至少是玄甲黑冰台）的觊觎和试探性攻击（野狗坡嫁祸劫掠）。
情报的价值： 缴获的布防图是战略级情报！狄戎萨满在“腐骨潭”的“秘仪”是潜在的关键变量！
“灰隼！”陈默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这份布防图，立刻复制三份！原本由我保管！复制件一份存档‘洞察司’，一份…交给赵司正！”他看向躺在角落石床上、虽然虚弱却努力支棱起耳朵听的赵铁牛。
赵铁牛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用力点头。虽然断臂重伤，但他的脑子没坏！这份图，是未来反击的利刃！
“鹞子、灵雀！”
“在！”
“你们立刻出发，联系老刀把子！告诉他，上次的‘苍蝇’我们帮他拍死了，但后面还有大麻烦！想要盐，就得拿出更大的诚意和本事！”陈默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下次交易，盐量翻倍！但我们要的东西，也要翻倍！除了粮食、药材、铁料，还要这个——”他拿起一小块从尸体上搜刮下来的、黑冰台秘卫特制的淬毒箭镞，“让他想办法，搞到这种毒箭的配方或者解药！还有…我们要人！可靠的、熟悉狄戎和胤朝边军内情的‘舌头’！价钱…让他开！”
“是！”鹞子和灵雀领命，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石砧！”
“在！”
“盐矿开采，不能停！但策略要变！”陈默斩钉截铁，“挑选最可靠、最熟悉‘腐骨潭’边缘路径的老手！每次行动人数减半！行动时间改为黎明前雾气最浓、死气相对稍弱的时候！路线每次随机变化！开采点选择最隐蔽、靠近‘沸沼’硫磺气干扰区域的崖壁！开采时间严格控制在柳姑娘药物有效期内！采够即走，绝不恋战！安全第一！盐…可以少，人…必须回来！”
“明白！”石砧沉声应道。他知道，这是用最小的代价，维持这条染血的盐脉。
“柳姑娘，”陈默看向柳轻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李老和铁牛的毒伤，是悬在寒渊头顶的刀。那份密报里提到的‘狄戎萨满秘仪’…还有那‘净心莲’…或许就是关键。我需要你，穷尽一切方法，从这些药材和缴获的毒箭中，找出解毒的方向！哪怕是一丝线索！”
柳轻眉迎上陈默的目光，用力点头，清冷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会的！给我时间！”
“灰隼，‘洞察司’的任务最重！”陈默的目光最后落在年轻的情报组长身上，“第一，全力分析这张布防图，找出玄甲军哨卡网络的弱点、换防间隙，绘制出我们新的、绝对安全的贸易和侦查路径图！第二，整合所有关于狄戎萨满的信息，尤其是他们在‘腐骨潭’的活动规律、目的！第三，监控所有贸易线传回的流言，重点筛选关于胤朝朝堂动向、狄戎王庭内斗的消息！第西，尝试…渗透。”陈默的声音压得更低，“通过老刀把子，或者我们自己的渠道，寻找可能被玄甲或狄戎压迫、心怀怨恨的小人物。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大事，只需要…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比如…某个哨卡守卫换了个爱喝酒的新面孔…”
灰隼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闪烁着激动和巨大的压力。他知道，这意味着“寒渊”的情报网络，将从被动接收，开始尝试主动编织。“是！属下…必竭尽全力！”
命令如同冰冷的齿轮，瞬间咬合。洞窟内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砸盐、熬煮的叮当声更加急促；石砧带着精挑细选的矿工小队，如同融入浓雾的幽灵，消失在通往“苍白之崖”的死亡之路上；鹞子、灵雀带着新的使命，再次踏入危机西伏的迷雾；灰隼则一头扎进了成堆的、由各种零碎信息组成的“迷雾”中，试图从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
陈默独自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翻涌不息的灰色雾海。手中那块最初的、染血的盐晶依旧冰冷刺骨。复仇的火焰在胸腔深处无声地燃烧，但此刻，它被强行压制，转化为冰冷而高效的“发育”动力。
力量！
他需要力量！绝对的力量！
这力量，不仅仅是赵铁牛的勇武，不仅仅是柳轻眉的医术和李慕白的智谋，不仅仅是石砧的坚韧和灰隼的敏锐。
这力量，是成堆的、能换来粮食铁器的盐！
是成捆的、能洞穿敌人甲胄的箭矢！
是成册的、记录着敌人弱点的情报！
是深埋地下、坚不可摧的据点！
是如同蛛网般蔓延出去、无声掌控着生死的贸易与信息网络！
是每一个“寒渊”成员心中，那被盐誓点燃、被鲜血浇灌、被断臂和垂死激发的、永不屈服的铁血之魂！
他握紧了盐晶，棱角刺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萧玉凰…狄戎萨满…”陈默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血债…要用血来偿。但在这之前…我会让你们看着，看着‘寒渊’如何在你们眼皮底下…生根，发芽，长成你们再也无法忽视的…参天荆棘！”
浓雾翻滚，吞没了他的身影。戍堡内，火塘的光芒依旧跳动，映照着砸盐的汗水、熬药的氤氲、绘制地图的专注…以及石床上赵铁牛紧握的拳头和李慕白微弱起伏的胸膛。复仇的种子，己在血与盐的沃土中深埋，只待那破土而出、撕裂黑暗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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