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沉甸甸地压在硫磺洞内外,压得人喘不过气。
洞口堆积的尸骸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与尚未散尽的黑绿毒瘴、硫磺黄烟混合,形成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洞内,劫后余生的寒渊残部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硫磺岩地上,只剩下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呻吟。恐惧的余威依旧攥着他们的心脏,比狄戎人的弯刀更冷,比毒瘴的腐蚀更痛。那如同魔神般降临、又诡异消失的残破身影,那挥手间将人抹除的恐怖力量,彻底粉碎了他们对“强大”的认知。
赵铁牛单膝跪在血污和尸骸间,如同风化的石雕。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紧,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珠,滴落在身下凝固的暗色血泊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独眼空洞地望着兵傀消失的那片虚无,瞳孔深处是剧烈风暴过后的荒芜。大哥…那冰冷的眼神,那毁灭的气息…最后那一刻的挣扎…是什么?那还是…他誓死追随的大哥吗?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几乎要将他撕裂。
“铁…铁牛哥…”石砧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挣扎着爬到赵铁牛身边,布满血污和水泡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惧与无措。“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是陈头领吗?”
赵铁牛的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独眼缓缓转动,聚焦在石砧脸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血与火的重量。“不…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但…他最后…没踏进来。”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死寂的洞内激起微弱的涟漪。恐惧依旧,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幸存”的暖意,开始在绝望的冻土下艰难地萌发。
“外面…外面没动静了…”灰隼趴在洞口,侧耳倾听了半晌,才敢用气声报告,“狼毒骑…跑光了…毒瘴…好像…散开了一些…”
洞外的浓雾依旧翻滚,但那股带着绿光、被驱赶着汹涌扑来的黑绿色毒瘴,失去了“鹫”的操控和狼毒骑的驱赶,又被硫磺浓烟持续灼烧,再加上腐骨潭方向残留的恐怖威压震慑,如同失去了毒牙的蛇,开始缓缓地向西周弥漫、稀释。虽然依旧致命,但那股毁灭性的压迫感减轻了许多。空气中那股混杂着尸油焦糊和矿物腥气的恶臭,似乎也淡了一丝。
压力骤减。
短暂的喘息之机!
“咳咳…水…水…”角落里,一个被毒烟呛伤的矿工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喉咙如同被火烧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这呻吟如同警钟,狠狠敲在赵铁牛近乎麻木的神经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硫磺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灼烧着肺腑,却也带来了一丝冰冷的清醒!
不能垮!现在更不能垮!
大哥最后没踏进来!柳姑娘还活着!寒渊…还没亡!
他攥紧的左手猛地松开!掌心那粒沾满血污和硫磺粉末的粗盐粒,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灰白光泽。
赵铁牛独眼死死盯着那粒盐。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并未消失,反而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但此刻,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决绝,如同被这粒盐的棱角刺破皮肤渗出的鲜血,混合着硫磺的辛辣,强行灌注进他的西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被血污覆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这凶光不再仅仅是狂暴,而是淬炼了绝望和剧痛后,沉淀下来的、近乎实质的钢铁意志!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赵铁牛的声音如同被砂石磨砺过的刀锋,嘶哑、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他挣扎着,用砍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断臂处渗出的鲜血顺着空袖管滴落,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但他站得笔首,如同一根插在尸山血海中的染血标枪!
“哭丧着脸等死吗?!狄戎狗崽子跑了!毒瘴散了!老子们还活着!”他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布满绝望的脸,“想活命的!都给老子动起来!”
“王婶!带婆娘!清点伤员!把洞里能找到的干净水!哪怕是泥水!都滤出来!先给喘不上气的灌下去!用湿布敷眼睛!别他娘的让眼睛烂了!”
“石砧!带还能喘气的爷们!把洞口这些死人给老子拖开!堆到一边去!堵在这里等着发臭生瘟吗?!把陷坑给老子重新挖深!石头堆好!响雷粉!有多少给老子埋多少!狗崽子敢再来,老子再请他们听个够本!”
“灰隼!把你还能用的‘眼睛’撒出去!给老子盯死外面!腐骨潭!沸沼!还有狄戎狗逃跑的方向!一只耗子靠近十里地,老子都要知道!”
一连串的命令,比之前更加简洁、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没有怒吼,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决绝。这不再是单纯的鼓舞,而是…一个残废的将军,在尸山血海中,用仅存的手臂,为他的残兵败将强行划出的最后一道生存底线!
人群被这冰冷的意志所慑,短暂的呆滞后,一种近乎麻木的服从再次被激活。王婶第一个抹掉眼泪,哑着嗓子招呼妇孺:“快!听铁牛哥的!动起来!”石砧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抄起矿镐,低吼着招呼还能动的矿工:“跟老子来!搬尸首!挖坑!”灰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召集仅存的几个警戒队员。
赵铁牛则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洞内深处。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他脸上的表情如同凝固的岩石,只有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石窝的方向。
柳轻眉依旧昏迷着,躺在简陋的石台上。她的脸色不再那么死灰,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眉头虽然微蹙,却比之前舒展了许多。王婶正小心翼翼地用浸了硫磺泥水的布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和脖颈间被毒烟灼伤的皮肤。
“她…怎么样?”赵铁牛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落在柳轻眉身上,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混杂着担忧和敬畏的复杂情绪。刚才那指向盐粒、指尖萦绕微弱银白气息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柳姑娘…好像…好点了?”王婶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惊喜,“刚才…刚才外面那…那东西在的时候,她好像动了一下…现在呼吸…好像没那么急了?身上也不那么冰了?”
赵铁牛独眼微眯,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伸出仅存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柳轻眉的额头。触手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死寂,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度。他粗糙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拂过柳轻眉垂落在石台边缘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凉而奇异的气息。
就在这时,洞口处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铁牛哥!猎户!那几个送粮食的猎户…醒了!他们…他们想见你!”一个护卫跑过来报告。
赵铁牛眉头一拧,独眼中寒光一闪。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柳轻眉,对王婶沉声道:“看好她。”然后转身,大步走向洞口。
三个猎户被安排在洞口内侧稍干净些的地方,脸上惊恐未消。看到赵铁牛如同凶神般走来,吓得往后缩了缩。
“说。”赵铁牛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独眼如同冰冷的探针。
为首的老猎户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大…大人…我们…我们就是山里讨生活的…真不知道那逃兵是玄甲军的狗…我们只想…只想换点盐…”
“老子没问你这个!”赵铁牛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外面的天,塌了没有?朝廷的鹰犬,狄戎的狼崽子,都在干什么?黑石坳…还有没有活人?”
老猎户被赵铁牛的气势所慑,连忙道:“塌…塌了!都乱了!黑石坳…没了!全没了!被玄甲军自己放火烧了!说是…说是闹了瘟疫!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他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我们…我们远远看到…黑烟冲天…还有…还有穿黑衣服戴面具的人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后来…后来就听说…萧…萧玉凰在腐骨潭那边…被打碎了半边身子…被亲兵抬着…往南边跑了…玄甲军大营都乱了套了!”
黑石坳被烧了?灭口?萧玉凰重伤南逃?玄甲军内乱?
赵铁牛独眼中精光爆射!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瞬间与之前逃兵临死前的话语和“鹫”的覆灭串联起来!一个模糊却更加黑暗的图景在他脑海中浮现!
“还有…”另一个年轻些的猎户,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我们…我们来的路上…在‘老鸦岭’那边…看到…看到好多穿破烂衣服的人…拖家带口…往山里跑…他们说…说北边…北边‘落鹰峡’那边…出…出怪物了!吃人的怪物!浑身冒黑气…走过的地方…草都枯死了…”
落鹰峡?怪物?浑身冒黑气?草枯死?
赵铁牛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瞬间想到了腐骨潭深处爬出来的…那个东西!难道…不止一个?!
“铁牛哥!还有!”一个负责清点物资的矿工连滚爬爬地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手里捧着几个粗布口袋,“粮食!猎户带来的粮食底下…压着东西!是…是盐!好多粗盐!还有…还有这个!”
矿工将口袋里的东西小心地倒在地上。除了猎户带来的杂粮,赫然是几大块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如同灰色岩石般的粗盐块!而在盐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同样用油纸包裹的硬物。
赵铁牛蹲下身,用刀尖小心地挑开那硬物的油纸。
里面,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边缘磨损严重的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极其抽象的、线条刚硬的狼头图案,狼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细小的、黯淡无光的黑色石头。背面,则是一个同样古朴的“狄”字。
“这…这是…”石砧凑过来,看着那狼头令牌,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像是狄戎人部落贵族的信物?”
猎户也看到了令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不是我们的!是…是那个逃兵!一定是那个逃兵藏在粮食袋里的!”
玄甲逃兵身上藏着狄戎贵族的信物?!
赵铁牛独眼死死盯着那枚冰冷的狼头令牌,又看了看地上那几大块救命的粗盐。猎户的消息,逃兵的线索,这枚诡异的令牌…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轮廓,在血腥和硫磺的气息中,缓缓浮现!
萧玉凰…“鹫”…狄戎…毒油…黑石坳灭口…还有腐骨潭爬出来的怪物…
寒渊,只是这场巨大风暴中,一片微不足道的残叶!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压下!但赵铁牛攥紧了拳头,掌心那粒带血的盐粒棱角再次刺入皮肉。剧痛让他更加清醒。他猛地抬起头,独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石砧!”
“在!”
“带人!把洞口给老子加固成铁桶!响雷粉!给老子布满!”
“灰隼!”
“在!”
“撒出所有‘眼睛’!盯死腐骨潭和落鹰峡方向!给老子弄清楚!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去了哪里!”
“王婶!带婆娘!用这些盐!把能找到的肉干!野菜!都给老子腌起来!省着点吃!一粒盐也不许浪费!”
“其他人!”赵铁牛的目光扫过洞内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给老子养伤!磨刀!擦弩!等柳姑娘醒来!等老子弄清楚外面到底塌成了什么鬼样子!寒渊…还没到散伙的时候!”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强行将涣散的人心再次凝聚。洞内再次响起矿镐挖掘陷坑的撞击声,磨刀石的沙沙声,以及压抑却坚定的喘息。
赵铁牛独自走到洞口内侧,靠在一块冰冷的硫磺岩壁上。他摊开染血的左手,那粒带血的盐粒静静躺在掌心。他抬头望向洞外翻滚的浓雾,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腐骨潭的方向,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大哥…你到底…变成了什么?那最后一眼…是…你吗?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赵铁牛布满血污的额头上。
他一怔,抬起头。
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水珠,从洞顶嶙峋的硫磺岩壁上渗出、滴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了细密的线,最后化作一片淅淅沥沥的…雨?
不!
不是雨!
赵铁牛伸出舌头,舔了舔落在唇边的水珠。
一股极其浓烈、纯粹、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咸涩!
是咸水!
他猛地睁大了独眼!
只见洞顶那些因为之前剧烈震动和硫磺蒸汽长期侵蚀而布满裂缝的岩层缝隙中,正不断渗出清澈的水流。但这水流…是咸的!而且随着水流渗出,一些灰白色的、结晶状的颗粒,正被水流冲刷着,从岩缝中簌簌落下!
是盐!
是天然渗出的卤水!还有…被水流带下来的盐结晶!
“盐…盐雨?!”旁边的石砧也发现了,抓起一把被水打湿的泥土塞进嘴里,随即发出惊喜的狂呼,“咸的!是咸水!洞顶…洞顶在往下渗盐卤!还有盐粒!”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神迹,瞬间点燃了洞内死寂的气氛!人们不顾伤痛,挣扎着仰起头,张开干裂的嘴唇,接着那带着咸涩滋味的“雨水”,任由那灰白的盐粒落在脸上、身上!
赵铁牛仰着头,任由冰冷的咸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硫磺粉末,流进他干渴灼痛的喉咙。那咸涩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和硫磺的辛辣,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他几乎枯竭的身体。
他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那粒带血的盐粒,被洞顶落下的咸水冲刷着,血污褪去,露出它原本的、灰白而坚韧的棱角。
洞顶的“盐雨”淅淅沥沥,冲刷着洞内的血污和硝烟气息,也冲刷着每个人心头的绝望。
寒渊的火种,在这咸涩的“雨水”中,艰难地保存了下来。而复仇的业火,己在深渊点燃,终将焚尽这污浊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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