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眉…”
那一声呼唤,不再是锈蚀金属的嘶鸣,而是从灵魂深渊最底层、跨越了千载熔炉般的折磨后,艰难浮出的、带着无尽疲惫与笨拙安抚的涟漪。它轻轻漾进柳轻眉枯竭的识海,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颗星辰。
泪水决堤。
滚烫的、承载着无法言喻的悲恸与狂喜的液体,汹涌而出,砸在陈默覆盖着灰白盐晶纹路的冰冷脚踝上,又溅落在下方同样坚硬冰冷的岩石。瞬间凝结,留下几点细微的、带着血色的盐粒痕迹。
希望,在绝望的废墟上凝结。微小,却真实。
柳轻眉沾满血污的手指,依旧轻轻搭在那冰冷的盐晶甲胄上。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那双低垂的、燃烧着灰白火焰的眼眸。火焰深处,那一点属于“陈默”的星火,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摇曳着,映着她苍白染血的脸庞。
他回来了。
以兵傀之躯,握残锏,镇深渊。代价,是身后累累尸骸铺就的血路。
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是平台上唯一的声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王婶紧紧搂着两个吓傻的孩子,布满皱纹的脸上泪痕交错,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平台中央那如同神祇又似噩梦的灰白身影,以及他脚下那个渺小却点燃了这一切的女子。
裂谷深处,那被重创的灰白光源(盐母泪源)依旧在翻涌,散发出蛰伏的、充满忌惮的死寂意志。翻涌的灰白雾气被逼退数十丈,露出下方幽暗无底的深渊,如同巨兽暂时合拢的伤口。呜咽的风卷着硫磺与盐晶的粉尘,在巨大的空间里盘旋,发出空洞的回响。
寂静,是此刻最沉重的喧嚣。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微弱到几乎被风声淹没的呛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从平台边缘传来。
柳轻眉染血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过身,手脚并用地扑向声音的来源——赵铁牛!
他躺在冰冷的岩石边缘,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破旧皮囊。左臂自肘部以下彻底消失,断口处一片焦黑,残留着熔岩灼烧的恐怖痕迹和灰白冻结的冰霜。深可见骨的创伤遍布全身,暗红的血液在身下汇聚成一滩粘稠的、正逐渐失去温度的湖泊。他仅存的右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指尖微微抽搐。那曾经燃烧着赤金熔岩的独眼,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空洞,茫然地“望”着裂谷穹顶永恒的黑暗。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停滞,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杂音和涌出嘴角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沫。
油尽灯枯。
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星,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明灭。
“铁牛哥!” 柳轻眉扑到他身边,冰冷的岩石硌着膝盖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触碰,却又不敢,生怕加重他的痛苦。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扼紧了她的喉咙。
王婶也挣扎着爬了过来,老泪纵横,粗糙的手颤抖着想去擦赵铁牛嘴角的血沫,却又停在半空。“铁牛…铁牛啊…”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赵铁牛灰败的独眼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空洞的视线,似乎终于艰难地聚焦在柳轻眉布满血泪的脸上。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如同蚊蚋的气音:“…成…成了…?”
柳轻眉用力点头,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成了!铁牛哥!我们…我们找到他了!陈默…他醒了!深渊…被打退了!”
“呵…呵…”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辨别的弧度,在赵铁牛干裂带血的嘴角艰难地扯开。那空洞的灰败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瞬即逝的、混杂着释然与无边疲惫的微光。“好…好…” 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目光艰难地移向平台中央,那个如同灰白雕塑般矗立、手中断锏依旧散发着微弱湛蓝光芒的身影。
陈默低垂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双燃烧着灰白火焰的眼眸,穿透空间,落在了赵铁牛残破的身躯上。火焰深处,那点人性的波动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传递出一种复杂的意念——有感激,有悲悯,还有一种同被深渊烙印过的、感同身受的沉重。
赵铁牛似乎感受到了。他那灰败的独眼,最后的光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他仅存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指,指向平台下方那翻涌着死寂雾气的深渊,又极其微弱地,似乎想指向更上方、那通往地表的、黑暗曲折的矿道方向…
“…回…家…” 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最后一丝渺茫的渴望。
话音未落。
那抬起的手指猛地一僵,随即无力地垂落。
灰败独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彻底黯淡下去。
胸膛那微弱到极致的起伏,终于…停止了。
寒风呜咽着卷过平台,吹动他散乱的、沾满血污的头发。
铁牛哥…
那个沉默如石、狂暴如火的汉子…那个在盐窟中用身体堵住虫潮、在矿道中以熔岩左臂撕开生路、最终在深渊边缘燃尽最后一丝生命拖住灭顶之灾的男人…走了。
巨大的死寂笼罩下来,比深渊的意志更加沉重。王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悲鸣,死死捂住了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其他幸存者蜷缩着,连啜泣都发不出来,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在风中清晰可闻。
柳轻眉跪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赵铁牛那彻底失去生息、却依旧带着一丝不甘指向“家”方向的残躯,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合上了他那双灰败空洞的独眼。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眼皮,那温度,比脚下的岩石更加刺骨。
家…
这个字眼,在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之后,显得如此遥远而奢侈。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陈默。那双灰白火焰燃烧的眼眸,也正静静地看着她。火焰深处,人性的波动传递着沉重的哀伤与一种无声的询问。
柳轻眉的目光,扫过平台上劫后余生、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的幸存者——王婶,几个孩子,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眼中只剩下麻木与恐惧的流民。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赵铁牛冰冷的身体上。
回家。
带着他们…回家。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星火,在她疲惫不堪却异常清醒的脑海中点燃。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每一步都牵扯着识海的剧痛和身体的创伤,但她站得笔首。
她走到平台中央,站在陈默那如同山岳般的灰白身影旁。她的身影渺小而脆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婶。”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落在每一个幸存者耳中,“带上…铁牛哥。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麻木与绝望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王婶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取代。回家?怎么回?穿过那些布满虫群和怪物的矿道?拖着铁牛的尸体?穿过这无边的黑暗?
柳轻眉没有解释。她只是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迎向陈默低垂的灰白火焰眼眸。
不需要言语。
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瞬间连接。
陈默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柳轻眉。火焰深处,那点人性的波动传递出理解、沉重,以及一种无声的承诺。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那覆盖着盐晶纹路的头颅。
下一刻!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温和、却依旧磅礴精纯的灰白光芒,以陈默手中的断锏为核心,再次荡漾开来!这一次,光芒不再充满攻击性,而是如同温润的流水,带着大地的厚重与守护的意志,瞬间扫过整个平台,将柳轻眉和所有幸存者温柔地笼罩其中!
被光芒笼罩的瞬间,柳轻眉感觉识海中那撕裂般的剧痛被一股冰凉坚韧的力量强行抚平、滋养!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也如同被温暖的泉水浸泡,减轻了数分!王婶和其他幸存者更是浑身一震,麻木和恐惧被驱散了大半,一股源自大地深处的、令人心安的暖流涌入西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和绝望!
地脉守护!这是陈默以自身为媒介,引动地脉之力,为他们加持的守护屏障!
与此同时!
陈默那覆盖着灰白盐晶纹路的左手缓缓抬起,没有指向裂谷深处那蛰伏的深渊意志,而是指向了平台通往矿道方向的、那狭窄崎岖的岩石栈道!
他手掌摊开。
掌心上方,一点纯净到极致的灰白光芒凝聚。
光芒并非静止,而是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勾勒!
一个由纯粹灰白光线构成的、扭曲而古朴的符文——与柳轻眉地图上、陈默胸膛上烙印的盐纹同源——在虚空中缓缓成型!
盐纹·引路!
符文成型的刹那!
嗡!
栈道方向,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岩壁上几处肉眼难辨的、极其微小的盐晶节点,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同时亮起极其微弱却清晰的灰白光芒!光芒连成一线,如同黑暗中的星辰,勾勒出一条蜿蜒却清晰的路径,指向矿道深处!
一条被地脉之力短暂点亮、驱散了黑暗与未知恐惧的…归途!
“走!” 柳轻眉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率先迈步,踏上了那条被灰白微光点亮的栈道。步伐踉跄,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王婶看着柳轻眉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赵铁牛冰冷的身体,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狠劲!她猛地抹去脸上的泪,对着几个还能动弹的汉子嘶声道:“抬上铁牛!我们…回家!”
几个汉子红着眼眶,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将赵铁牛残破的身躯抬起。沉重的负担压弯了他们的腰,但在那笼罩全身的灰白守护光芒支撑下,他们的脚步异常坚定。
幸存者们互相搀扶着,如同迁徙的、伤痕累累的蚁群,沉默地踏上了那条被灰白微光点亮的栈道。一步,一步,沿着蜿蜒的岩石脊背,向着矿道的黑暗深处走去。
柳轻眉走在最前。她怀中,紧贴着冰冷盐晶纹路脚踝的油布包里,那张地图和那块不灭骨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灰白光芒,与笼罩全身的地脉守护之力隐隐共鸣。
她没有回头。
不敢回头。
栈道的尽头,便是通往地底矿道的幽深入口。在踏入那片黑暗的前一瞬,柳轻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她终究还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身。
目光,越过狭窄的栈道,穿过呜咽的风与翻腾的灰白雾气,投向了平台中央。
陈默。
那个灰白盐晶纹路覆盖全身的身影,依旧如同亘古矗立的界碑,沉默地矗立在裂谷入口。断锏被他握在手中,锏尖斜指下方翻涌的深渊,湛蓝的光芒与灰白的盐纹交织,散发着冰冷而坚韧的守护意志。他低垂着头颅,燃烧着火焰的眼眸,穿透遥远的距离,似乎正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交汇。
没有言语。
只有风在呜咽。
只有深渊在脚下蛰伏。
柳轻眉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告别。
一个用尽灵魂力气的承诺。
然后,她猛地转身,不再犹豫,一步踏入了矿道的浓稠黑暗之中。
灰白的光芒在前方引路,如同黑暗中的星轨。
身后,那巨大的裂谷平台,那如同神祇又似囚徒的灰白身影,那翻涌着无尽死寂与蛰伏恶意的深渊,连同那一声无声的呼唤、那指向“家”的残臂、那血与火铺就的归途起点…都被迅速吞噬在身后的黑暗里。
只有掌心,那紧贴着油布包的、一点细微的、带着血色的盐粒痕迹,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归途漫长。
寒烬中,一点盐粒,映照着千川归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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