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砧那身披污秽“重甲”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如同地狱崩塌的泥塑神像砸落人间。沉闷的撞击声在溶洞浑浊的光线下回荡，溅起的泥水混合着岩壁渗下的湿痕，在他身下晕开一片更深的污迹。溶洞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冻结了每一张惊骇的面孔，只剩下那佝偻老流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钝刀刮擦着所有人的神经。
“石…石砧叔？” 一个抬过赵铁牛的汉子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握着石块的手微微发抖。眼前这被厚厚污垢“甲壳”包裹、散发着硫磺与腐败恶臭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沉默磨刀、最后怒吼着挡在虫潮前的冷硬汉子，判若云泥。
王婶扶着柳轻眉的手猛地收紧，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褪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石砧背上那个巨大的、用坚韧藤蔓和破布条捆扎的鼓囊包裹。包裹缝隙里透出的那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暗红光芒，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与不祥。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柳轻眉背靠冰冷的岩壁，身体因脱力和识海剧痛而微微摇晃，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石砧背上的包裹。那微弱却清晰的、混合着硫磺、血腥、腐败以及狂暴原始能量的波动…与赵铁牛崩毁前左臂爆发的熔岩气息，同源！石砧最后那沙哑破碎的音节——“虫…巢…里…的…东…西”——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虫巢里的东西…深渊爪牙盘踞的巢穴深处…藏着与“不灭骨”同源的力量？！
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不安瞬间压过了劫后余生的短暂喘息。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石砧那身覆盖全身的污秽“甲壳”。那东西绝不是自然形成！更像是无数虫子甲壳碎片、凝固血浆、泥浆和某种分泌物在极端环境下板结硬化的产物！如同…一层活着的、来自地狱的裹尸布！
“他…还活着？” 王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希冀。
柳轻眉没有立刻回答。她挣开王婶的搀扶，忍着眩晕和身体的抗议，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匍匐在地的“泥塑”身影。每一步都踩在潮湿冰冷的岩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溶洞中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屏住了呼吸。
靠近。
那股混合着硫磺、血腥、腐败和微弱狂暴能量的恶臭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柳轻眉蹲下身，目光掠过那层厚重污秽的“甲壳”。板结的暗褐色和灰绿色物质覆盖了一切，只在眼睛和口鼻处留下几个不规则的孔洞。孔洞边缘的污垢被反复摩擦，露出底下石砧原本黝黑粗糙的皮肤，但此刻那皮肤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和，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和渗出的黄绿色脓液。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渗脓的裂口，轻轻触碰了一下石砧脖颈处相对完整的“甲壳”边缘。
冰冷！
坚硬！
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如同湿透牛皮又在阴冷地底放置了百年的僵硬质感！更让柳轻眉心头发寒的是，指尖传来的触感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虫豸在朽木中蠕动般的…震颤？！
她猛地缩回手指！
就在这时！
“嗬…嗬…” 石砧喉咙里再次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他那双透过污垢眼洞露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浑浊麻木的目光，终于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柳轻眉脸上。那目光深处，痛苦和茫然交织，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微弱求生欲。
“…柳…姑娘…” 他干裂带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沙哑，“冷…好冷…”
冷？
柳轻眉看着他那被厚重污秽“甲壳”完全包裹、如同被埋在地底深处的身躯，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冷”，绝非地表寒风所能比拟！更像是…某种源自他体内、或者这身诡异“甲壳”本身的…生命流逝的冰冷！
“水…” 柳轻眉压下心头的惊悸，对身后低声道。声音嘶哑，却异常稳定。
王婶如梦初醒，连忙端起那好不容易接满一小罐的浑浊泥水，小心翼翼地凑到石砧干裂的唇边。水很脏，带着浓重的土腥气。石砧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啜吸着。浑浊的水顺着他灰败的嘴角流下，混入脖颈处“甲壳”缝隙渗出的脓液，显得更加污秽不堪。
几口水下去，石砧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力气。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自己背上那个巨大的包裹。那藤蔓捆扎的包裹随着他身体的微弱起伏而晃动，缝隙里透出的暗红光芒似乎也随之微微闪烁。
“…背…背上…” 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拿…拿下来…虫…虫巢…深处…挖…挖出来的…铁牛…铁牛的东西…也在…”
铁牛的东西？！
柳轻眉的心脏猛地一跳！目光瞬间锐利如刀！赵铁牛崩毁的熔岩左臂碎片？还是…他身上那块油布包里的“不灭骨”残片？！
“帮忙！” 柳轻眉对那几个还握着石块的汉子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汉子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对这污秽包裹和石砧身上那层诡异“甲壳”的恐惧。但在柳轻眉那沉静到近乎冰冷的注视下，以及石砧背上那点暗红光芒的诡异诱惑下，两个胆子稍大的汉子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
解开藤蔓和破布条的过程异常艰难。那些捆绑物似乎被泥浆和某种粘稠分泌物浸透，板结发硬，又紧紧勒在石砧背部的“甲壳”上。汉子们用石块边缘小心地切割、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终于！
哗啦！
沉重的包裹被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石砧旁边的湿冷岩石上！包裹散开一角，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部分！
溶洞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不是矿石！
也不是什么虫子的残骸！
而是一堆…难以形容的…残骸与异物的混合体！
几根断裂的、带着锯齿边缘的暗褐色巨大虫螯，如同被巨力撕扯下来的武器残骸！
几片边缘扭曲、沾染着干涸黑紫色血迹的破碎金属甲片——依稀能辨认出是灰隼那身简陋皮甲的一部分！
一团缠绕在一起的、坚韧却沾满污秽的兽筋绳索——那是石砧自己惯用的捆缚工具！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包裹最核心处，一团被这些杂物半掩埋着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东西！
那是一块足有人头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暗红色“石头”！表面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泥垢和干涸的暗绿色虫浆，但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内部透出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暗沉红光！一股远比之前感知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狂暴原始的能量波动，混合着浓烈的硫磺血腥气息，从这块“石头”上散发出来！
在这块暗红“石头”旁边，还有几块更小的、边缘锋利的暗红色碎片！那碎片的光泽、质感，与赵铁牛崩毁的熔岩左臂碎片…如出一辙！
更让柳轻眉瞳孔骤缩的是，在那堆杂物和暗红“石头”之间，赫然压着一个熟悉的、用多层油布包裹的小小凸起！油布外层沾满了污垢和干涸的暗红血迹，但柳轻眉绝不会认错——那是赵铁牛贴身的油布包！里面装着那块属于他的“不灭骨”碎片！
石砧…他竟然真的从虫巢深处，把这些东西挖了出来！他带回了赵铁牛的遗物，带回了灰隼的残甲，带回了…这块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暗红“石头”！
“呃…” 石砧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包裹卸下的重压似乎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但身体依旧无法动弹，只有那身污秽的“甲壳”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暗红“石头”，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与某种…病态渴望的复杂光芒。
“…就…就是它…” 他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虫…虫巢最底下…像…像颗心脏…在…在跳…铁牛…铁牛手臂的力量…就…就是从它旁边…挖出来的碎片…”
虫巢的心脏？！
柳轻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块散发着狂暴能量、与“不灭骨”同源的暗红石头，竟然是深渊虫群力量的源头之一？！石砧深入虫巢，挖出了它，也带回了它附着在身的这层如同诅咒般的污秽“甲壳”！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角落那个佝偻的老流民再次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离水的虾米疯狂抽搐，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肺部拉风箱般的恐怖嘶鸣和喷溅出的、带着粉红泡沫的血痰！
“爷爷！” 一个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约莫七八岁的瘦小女孩发出惊恐的哭喊，试图去拍打老人的后背。
老人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褶皱、因剧烈咳嗽而涨成紫红色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的目光没有看孙女，也没有看咳出的血沫，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贪婪地钉在了溶洞中央…那块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石头”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一种被原始饥渴驱动的疯狂气息，从他佝偻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呃…嗬…光…热…” 老人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沾满血沫的手竟不受控制地抬起，颤抖着，指向那块暗红石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挣扎着想要向那光芒爬去！
“拦住他！” 柳轻眉厉声喝道，心中警兆狂鸣！
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拽老人的胳膊！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老人枯瘦手臂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烙铁按在湿皮革上的声音响起！
老人手臂上那层早己破烂不堪的衣袖下，一片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僵硬！紧接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如同沙砾般的暗褐色凸起，如同活物般从他灰败的皮肤下…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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