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把检测报告往帆布包里塞到一半，指节突然顿住。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工装裤的裤脚扫过柜台边缘，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味裹着淡淡青草香飘过来：“你怎么会想到用碳十西检测？”
林怀瑾正低头用软布擦拭那枚玉扳指，指腹刚蹭过扳指内侧的刻痕，闻言手一抖，布角差点缠进指缝里。
他抬头时看见沈昭昭眼底浮着层探究的光，像考古铲尖挑开积土后露出的陶片——清凌凌的，带着点锐利的温度。
“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不能只靠眼力。”他把扳指轻轻放回丝绒托上，喉结动了动。
昨夜在阁楼翻父亲旧笔记时，泛黄纸页上“科技为骨，经验为翼”八个字被他得发皱，此刻正烫在他心口，“得用数据说话。”
沈昭昭的眉峰微微挑了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她低头瞥了眼报告上的检测数据，又抬眼扫过他胸前的工牌——“荣宝斋学徒林怀瑾”几个字被擦得发亮，连边角都没卷。
“不像刚入行的学徒。”她轻声重复，声音里的怀疑淡了些，倒像在自言自语。
柜台后传来算盘珠子轻响。
苏掌柜不知何时从里屋踱出来，瘦长的手指拨着算珠，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小瑾这半月，把我这三十年的鉴定笔记翻了三遍。”他用算盘杆敲了敲柜台，“前天还跟我争，说现在做鉴定得结合X荧光光谱仪，气得我差点拿鸡毛掸子抽他。”
林怀瑾耳尖发烫，刚要辩解，门口传来粗重的拍掌声。
周队长不知何时站在店门口，古铜色的手掌拍在门框上，震得玻璃柜里的瓷器叮当作响：“小同志不错！”他大步跨进来，军绿色工装裤的膝盖处沾着泥点，“昨天在实验室跟我们技术员争论氧化层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沈昭昭的耳尖突然红了，转身把帆布包往上提了提：“我先走了。”
她经过周队长身边时，后者冲她挤了挤眼睛：“昭昭啊，下次去窑址考古，带小瑾见见世面？”
“周队！”沈昭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却没否认，脚步顿了顿才推门出去。
风掀起她的发梢，那缕的小卷毛在阳光里晃了晃，像只不服气的小兽。
林怀瑾望着玻璃门上她的影子消失，突然听见苏掌柜在身后叹气。
他回头，看见老掌柜正摸着那本翻旧的鉴定笔记，指腹抚过“科技为骨”西个字：“你爹当年也总说这话。”他抬头时眼眶有点湿，“二十年前他在潘家园跟人争件钧窑瓷片，就是用碳十西检测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林怀瑾的指尖突然发烫。
眼前闪过昨夜气运升级时的画面：穿儒生长衫的男人把青铜簋塞进木箱，箱底那张泛黄的纸被他看得更清楚了——“林家货栈”西个字的墨迹晕开，像滴浸在时光里的血。
“小瑾？”周队长拍了拍他肩膀，“发什么呆呢？”
他猛地回神，周队长掌心的温度透过工装布传来：“以后有机会来我们考古队交流，年轻人就得多见见真东西。”
“哎！”林怀瑾应得响亮，喉咙却发紧。
他望着周队长裤脚的泥点，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沈昭昭去工地时，自己嫌脏躲在车边，现在倒觉得那些沾着泥土的陶片，比任何拍卖会上的珍品都鲜活。
傍晚收店时，苏掌柜挥挥手让他提前下班。
林怀瑾没急着走，抱着那本旧笔记晃到仓库门口。
夕阳把铁皮门染成蜜色，门缝里漏出股旧木头混着樟脑丸的味道——这是他最爱的角落，堆着荣宝斋三十年没收出去的老货，每个木箱都像本没翻开的书。
他蹲在门口，把笔记摊在膝盖上。
风掀起纸页，父亲的字迹在夕阳里浮动：“漏不是天上掉的，是眼里看的、手里摸的、心里记的，攒够了才砸下来。”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屏幕亮起阿香姐的消息：“今晚夜市西头来了个老货摊主，背个黑布包袱，说是家传的晚清玉雕。”后面跟着个坏笑的表情。
林怀瑾盯着屏幕，心跳突然快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夜市捡的那方端砚，当时沈昭昭捏着砚台说“包浆太新”，结果检测出来是乾隆年间的贡品；想起上周在拍卖会举牌，气运发热时看见的画面，让他以起拍价拿下件明代金器——那些曾经被人说“运气好”的时刻，此刻在他眼前连成线，每根线都系着他熬夜翻书的影子、被苏掌柜骂到脸红的清晨、在实验室蹲到半夜等检测结果的夜晚。
“看来又有漏要捡了。”他轻声说，把笔记塞进外套内袋。
风掀起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工牌，“荣宝斋学徒”几个字被磨得发亮，却比任何时候都烫。
仓库深处传来木箱轻响，像有人轻轻推了推尘封的老货。
林怀瑾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往店外走去。
路灯刚亮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朝着夜市西头的方向延伸——那里有黑布包袱，有晚清玉雕，有属于他的下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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